卫序抿紧唇不说话。
“好,好,果然在你的心里,还是那个妇人比我这当阿母的重要……我这就去她床前跪着,让她饶恕我,这样,你满意了吧?”卢氏松开抓住卫序衣襟的手,哽咽道。
这种话,卫序当然是听不得的,就算他心里这时候多怨他娘,多心疼他娘子,但是世上也没有婆婆要去跟儿媳妇跪下认错的理。于是,他出言阻止:“好了,求您别瞎胡闹了,我这时候心里又伤心,又心烦。您就让我和七娘静一静好不好?七娘是小辈,又哪敢让您认错。只是,不管是她,还是我,心里都过不去那失去我们头一个孩儿的坎,我们就想静一静,你回去吧。”
卢氏见到儿子说完话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不由得又落泪了。
——
刘氏领着谢妙容从卫府出来,直接吩咐前面赶车的人将牛车赶去袁府。
谢妙容虽然担心她娘一会儿在袁府见到二姐又要伤心,本来建议她明日再去的,但随后一想,二姐那里的情况也令人担忧,别说她娘,就是她这个当妹妹的也觉得不去看一看她,根本放不下心。
虽然很可能一会儿见了二姐以后,她娘又要伤心,她自己也要伤心,今日之内接二连三地尽在哭了,可是,这是无法避免的,也无法逃避的,当然是要面对了。
在牛车上的时候,谢妙容也曾问过她娘,长姐那里的事情,都是卢氏那个婆婆造成的,要是等长姐好了之后,她再作恶怎么办。结果,她娘告诉她,说:“卢氏再不敢对你阿姊做坏事了,我拿捏住了她。”
谢妙容忙问:“不知道阿母是怎么拿捏她的。”
刘氏看一看女儿,想一想还是跟她说了,最后道:“我还真不是恐吓她,我要是真再听到她对七娘一丁点儿不好,那我一定会把她让七娘小产的事情传得满建康城都是。到时候,自有她公婆收拾她。谁家也不能允许这样的妇人让家族的名声受损。”
“高,实在是高!”谢妙容听了对她娘比起了大拇指,又赞她娘跟平日不一样,头一次见她在外面这么强势。
刘氏摇摇头:“为母则强,等哪一天你长大了,也做了母亲,就会跟我一样护崽儿。再说了,你长姐那样好的一个人,竟然被卢氏折磨得小产了,我这心里那气呀不知道多大。好歹忍住了,对那卢氏说这样的话已经是对她够客气了。若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早就将她的这丑事宣扬得满建康城都知道了,那时候她出门去,看还有谁搭理她。”
“阿母说得对,就看那卢氏以后知道悔改不了,她要是不知道悔改,阿母对她不要客气。”
“嗯。”
两母女说话间,两人坐着的牛车已经到了袁府门口。
跟车的婢女们上前来放好车凳,刘氏和谢妙容搭着她们的手踩着车凳下车。
接着刘氏身边的婢女上前去向守在袁府门前的奴仆说明身份,请他进去传个话,她们要见袁府三郎袁峥的娘子。
守在袁府门口的奴仆请她们稍等,随即进去传话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进去传话的奴仆去而复返,请她们一行人进去。
同样是走到了二门上,就有袁府守门的婢妇上前来领他们去袁府二房所在的那一片房屋。
到了袁府二房,另外有婢女带领着刘氏等人去正房院,原来二房的夫人褚氏,也就是袁三郎的娘,谢绣姬的婆婆,得知了刘氏上门来探望女儿,就让人先领她到这边正房来与她相见。
那领着刘氏和谢妙容到袁府二房正房门前的婢女就说了:“我家夫人请娘子和小娘子先进去说话。”
刘氏也有和二女儿的婆婆说话的意思,就点点头,道:“好。”
守在正房门前的婢女掀起帘子,刘氏和谢妙容走了进去。
刚进去,就见到一位和刘氏年纪相仿,身裹绫罗,满头珠翠的妇人迎上前,还没走拢就行了福礼,招呼刘氏。
刘氏赶忙也回了礼,又叫谢妙容行礼叫人。
褚氏叫起,上前来热情地挽了刘氏去堂上的榻上坐,谢妙容则是在一边的一个单人的枰上坐了。
坐下后,褚氏叫婢女们奉上茶来,请刘氏和谢妙容饮茶。
刘氏是来看望女儿的,也没什么心思喝茶,不过褚氏如此热情,她也就随意喝了两口,放下茶碗,不等她说话,褚氏已经说:“都怪我家三郎那个不争气的东西,面上看着还好,内里性子死硬,一点儿不知道让儿媳。吵了几句嘴,就做出些没皮没脸的事情。不过,你也晓得,像是咱们这样的大家族里成了亲的郎君们收用几个房里人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儿媳之前怀上了身孕,就不宜同房。儿媳把这看得忒要紧了,闹起来……我家三郎跟她置气,就接连收用了两个婢女。这人都收了,也不能说不要吧。想必,你家九娘也写家信回去跟你说了,要我说,阿刘,你还是劝一劝她吧,想开些。她可是正室,那些贱婢们哪个都不能对她的地位有任何威胁。你说,为了她们那些贱婢,倒气病了,还因此小产了,何苦来哉?”
说到此,褚氏连连叹气,叹息她失去了长孙。又说到她也曾去劝谢绣姬不要再为收用婢女生气,还是尽快把身子养好,早些再怀上,为袁家绵延子嗣是紧要的事情。可是谢绣姬却似乎听不进去的样子,而且,看那样子还在生气。所以,她请刘氏去好好劝劝她的女儿,让她一定要想开些,不然,身子坏了,以后可就麻烦了。
坐在一边的谢妙容真是要对这个褚氏的说话技巧点赞。她一开始先是批评自己的儿子不懂事,不争气,可是后面话锋一转,却是说得自己的二姐斤斤计较二姐夫收用婢女。在她看来,女人家,特别是怀孕的女人家,就不该禁锢着丈夫收房里人。二姐为了二姐夫收房的事情跟他闹,闹到最后自己还气病了不说,连怀的孩子也小产了,这就是太不懂事了。她最后的话,还暗示,要是谢绣姬不知道改变,不知道养好自己的身子,将来要是久久怀不上孩子,那么将来她在袁家的地位的待遇就会堪忧。
这个时代,像袁峥那样的世家子弟不要太多,在他们看来,妻子只不过是为了政治或者家族的利益而娶进门儿的人。或者,这里面也有些有爱情的,但那是极少的。大多数的就像是袁峥和谢绣姬这样的婚姻,两边家长做主,选择一个门当户对,品貌相当的结为夫妻过日子。婚前没有任何了解和相处的两个人,洞房只不过是完成绵延子嗣的家族义务,成亲后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培养感情。如果培养得出来,这还不失于一桩美好的婚姻。可要是培养不出来,婚姻就只不过是个形式。男子会在妻子之外的女人里头去找他爱的,他喜欢的,这就避免不了纳妾和收房。
再说了,当世主流的思想本来就是赞成男子妻妾成群的。特别是大家族里面,更是如此。而大家族的男子从来就把自己妻子的陪嫁婢女,身边服侍的婢女当成预备的供他享用的女人。他随时想要了都可以要。没有人会说这种做法不对,甚至这就是流行的做法。
只有谢妙容家里,因为祖宗规矩的存在,妾基本不存在。这也就造成了谢家的女郎们碰到丈夫纳妾时,会如此得不习惯,如此当回事。
就谢妙容知道的,很多世家大族的女人们怀孕了以后,不用丈夫要求,首先就会亲自去挑选两三个婢女来给丈夫送去做为房里人,这种做法被说成贤惠知礼。而像是谢绣姬这样的在怀孕后不但不给丈夫送婢女去,还为了丈夫收用了一个婢女就吵闹的,落在袁家人眼里就是不贤惠不知礼了。
连谢妙容都听出来了的褚氏话里的意思,刘氏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不过,和对卢氏不同,对于褚氏的话,刘氏是无从辩驳,也无从为自己女儿辩解的。
毕竟褚氏说谢绣姬不懂事,已经是非常含蓄的说法了,至少她这个当婆婆的是给谢绣姬留了脸面了。要是跋扈些的婆婆直接就要去劈头盖脸一顿训了,甚至面对刘氏,还会说她没有教好女儿。怎么能把娘家那一套带到夫家来呢。
当世,不纳妾的男子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啊,就算你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成亲后,还有管不了驸马偷腥的呢。甚至跋扈些的驸马照常纳妾,比如说现在的南康长公主的驸马,大将军桓翌就是。
谢绣姬出嫁的时候,刘氏都没有跟她深刻地说过将来要是遇到她丈夫纳妾,她该怎么办的问题。毕竟,那时候,刘氏想着女儿将要出嫁,说那些妾什么的有点儿影响心情。另外,她也没想到女儿嫁过去才小半年,她丈夫袁三郎就收了房里人,这也是太快了,都出乎她意料,所以没来得及跟女儿说这方面的事情。
现如今想起来,刘氏有点儿后悔,心想,早就该在二女儿出嫁前,不要怕什么影响心情,跟她详细说一说嫁出去后,要是她丈夫要收房里人,通房,或者纳妾,她该怎么应对的。到底还是因为她自己和丈夫谢庄一夫一妻,几十年恩爱,看在女儿们的眼里就认为夫妻关系该像是他们两个那样才是正常的。结果呢,等到嫁了出来,才发现夫家和娘家里是两回事,就会被遇到的那些通房和妾的问题给整懵了,接着应对无措,弄出不该有的祸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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