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奴仆说罢,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不不,应该是二十一个。迟了几日,三管事亲自送进来一个,说是四排山头人未过门的小妾,顶替之前病重来不了的。”
男子抬起头来:“岩布什么时候也开始管这些了。”
“要不小的去把后进来的那个,先跟其他人分开?”
“暂时都搁一起吧,搁一起才看得出好坏……对了,玉罕那边说了没有,什么时辰送她们过来?”男子净完手,跪在他脚边的侍婢拿来锦帕,仔细地擦拭着他的每一根手指,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那奴仆“嘻嘻”笑了两声,“晌午一过就会领来,汤池那边都安排好了。”
男子“嗯”了一声,阖上眼,像是要陷入假寐。
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一个男音:“召曼大巫师,有个侍婢要见您。”
摆夷族的大巫师都是世袭的,与德行无关。
但身为族内的唯一的大巫师,又是历年勐神祭仪式的主持者,召曼在曼腊土司寨是亦如神祇一般的存在。尽管这位神祇并非传说中的那样,不沾红尘烟火,但在摆夷族众的眼里,精通医术和巫术,且能与勐神寨神通灵的巫者,神秘而神圣,威严不可侵犯。
那个侍婢被带进来的时候,低垂着头颅,连大气都不敢出,像是恨不能把腰弯到地上去。
“启禀召曼大巫师,玉罕姑姑把第一个人挑好了,让、让奴婢来问你,要安置在暖堂的哪间厢房里?”
她颤巍巍地问道。
“挑的是哪个族的?”
“沧源佤族。”
召曼“嗯”了一声:“就放西厢最里头的那间。”
“是。”
召曼说完便不再理会,侍婢也应该下去了,片刻却发现她迟迟没动地方。召曼撩了一下眼皮,见她低着头站在那里,头发垂在一侧,露出光洁的后颈,柔和得就像是水鸟汲水时垂下脖子的姿态。
不由得挑眉道:“你叫什么?”
那侍婢仿佛这才回神了一样,飞快地瞄了一下朱袍男子,咬唇嗫嚅着道:“奴婢玉双。”
对,他记得她叫玉双。
他也记得每一年选拔祭神侍女时,都要将那些待选的少女送到神祭堂的暖阁,让他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巫师逐一地、仔细地“调教”一番。可是这一次,在最初的一夜,不但没有少女来荣享他的雨露恩泽,负责安排的人还死了。
到底是谁?谁又有这样的能耐,在那氏土司府里、在神祭堂杀了人,还能全身而退?
次日的晨曦,天色有些欠佳。在巫姑的三声铜铃响起之后,宿在暖阁里的二十一位少女洗漱齐整,到北角的小苑里候着,由掌事侍女训完话,于巳时一刻用过早膳,又被领到神祭堂的穿香殿。
依旧是背诵祷文,焚香,沐浴。
也不知是不是泡了温泉的缘故,饶是睡惯了竹楼的大通间,从未见过屋宅寝房的姑娘们,均是一夜好梦,此刻坐在席间,神清气爽。
没有人察觉在西厢的香闺中出现了一具尸体,也没有人将此事声张出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少数知情的掌事侍女举止如常,连一丝特殊的表情都不曾有。以至于姑娘们只晓得少了一张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面孔,眼不见心不烦,反倒是巴不得再少几个凶悍的侍婢。
未时,外面又下起了雨。
潮湿的气息弥漫上来,有侍婢推开窗支,雨丝裹挟着一丝丝花香斜斜地扫进殿里来。
坐在最前面的小和尚一直在咿咿呀呀地念着祷文,席地而坐的姑娘们鹦鹉学舌似的跟着重复,也不知究竟能背下来多少。朱明月有些昏昏欲睡,目光不经意间扫向北墙的位置,堆放着几张矮杌和半扇山水背屏的旁边,挂画的地方用金粉朱漆勾勒出锦雀的纹饰,被烛台上的亮光一照,流光溢彩活灵活现。最中间的那只却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似会说话般,正对着姑娘们坐席的位置。
玉罕拿着戒尺在席间来回逡巡,发现谁敢打瞌睡,就会一尺子抽下去。即将走到身后时,朱明月用掌尾揉了揉眼睛,将身子坐得更正些。
姑娘们大多是插科打诨心不在焉,却迫于玉罕的厉害,又怕被掌事侍女呵斥,敢怒不敢言。当然,也有个别人一心想要被选上,表现得极为认真勤奋,就比如那个花苞髻的少女。
昨日在汤池中,朱明月是听了玉双的话,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遮住身体,当时同样这么做的,恰是那个花苞髻的少女——月卓拉。两个女孩子不约而同的做法,让朱明月的目光一动,忽然有种心照不宣的意味在心里蔓延。
“多少日了,总是磕磕绊绊,你到底用没用心!”
被掌事侍女用手狠狠戳着额头的姑娘,名叫叶果,沧源佤族人,此刻红着眼圈,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泫然欲泣咬唇不敢吭声。
“我看你就是贪玩耍滑成心怠惰,罢了罢了,你也别在这儿耽误工夫了,收拾收拾东西,今日就滚出土司府吧!”那掌事侍女越说越生气,宽大的袍袖一挥,将案上的器皿全部掀翻,香炉书简散了一地。
这一下,叶果“哇”地大声哭出来。
席间的女孩子们噤若寒蝉地低着头,无人敢出面求情。待听到“淘汰”两个字,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不一,惊讶、同情、唏嘘……更多的是羡慕。早知道背不下来就会被打发出去,干脆都不背了,早早离开这鬼地方了事。
玉罕像是洞悉了众人心里的想法,视线扫过去,冷冷笑道:“别以为这么轻易就能放过你们。凡是落选的人,就代表着对神明的心不诚,都要受到族规的处罚。还有你们的家里,也要为之受过!”
什么样的族规和处罚,能让在场这些族内的、族外的女孩儿们都变了脸色?尤其那个被掌事侍女扬言要赶出去的佤族姑娘,怔了一下,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跪在地上抱住掌事侍女的腿,号啕大哭地求饶。
“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那掌事的侍女略抬起腿,嫌恶地将叶果甩开,又朝着席间的姑娘们道:“还有你们,玉罕姑姑说得没错,哪个还敢插科打诨不服管教,大可跟她一样,退出祭神侍女的选任!”
没得到任何回音。
姑娘们心惊肉跳地看着叶果被拖拽出去,任凭她痛哭流涕、再三乞求都无济于事。死记硬背虽然难,教习姑姑虽然可恨,但总比受摆夷族的族规处罚、连累全家要好,忍吧,继续忍吧,忍过了祭祀仪式就好了。
原本还心存侥幸想蒙混过关的人,都卯上了劲。没人想被筛下去。可名额是有限的,淘汰了一个,还剩下二十个,二十选十二,注定还要有八名少女落选。女孩子们一直以来同仇敌忾相依相伴的关系,在这一刻,不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朱明月与众人一样抬头目送着那佤族姑娘被拖走的惨状,余光略扫过坐在她斜前方的月卓拉,花苞髻的发式,只露出侧脸,一双眸子里泛起的却不是担忧或同情,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悯或者说是恐惧。
这种复杂的表情,被朱明月捕捉到了,也没有逃过玉罕的眼睛。
总算熬到了申时五刻,又到了每日的香汤沐浴。跟昨日一样,入浴前先喝洗尘茶,又苦又涩的味道,依旧是在掌事侍女和侍婢的多重监视下,喝了个干净,这回再没有人来给她送药丸。
朱明月裹着白纱下水,眼见着月卓拉又坐在了昨日用以遮蔽的位置,环抱着双臂,将身子紧紧地贴在打磨得光华的池壁上,隔着弥漫的水雾,只能看到隐约裸露的香肩。
姑娘们在互相笑闹,朱明月则背靠着池边给一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子搓背,很开阔的位置,却有了恰到好处的遮挡。或许她也该提点那个少女一下。但就像对方分明知道这香汤沐浴里面的一些猫腻,却连同村寨来的姐妹都没告知,人总是在保全自己之后,才有余力想起别人,并非谁都有义务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去舍己救人。
在汤池外伺候的侍婢比昨日少了,多了几个体格健壮的粗妇,手执棍棒,凶神恶煞,不知是在防范些什么,不善的目光徘徊在池中姑娘们的脸上,仿佛是要盯出窟窿来。
这时,一个掌事的侍女从小径那边走进来,扬声道:“从今晚开始,你们所有的人要轮流在祭神阁里守夜了,每人一夜,隔五夜换一人。”说罢,指了指池中的一个少女,“今晚是你。”
月卓拉猛地抬起头,“我?”
掌事的侍女居高临下,睨视着她道:“待会儿沐浴完,就不必回暖堂了,自会有人来领你。”
“不,我不要!”
月卓拉的脸色剧变,也顾不上遮掩身子了,“哗”地一下急忙从池里站起身,“我不要去守夜,不应该是我,我背诵那些祷文如此流利,姐姐应该再换一个外族的姑娘,她们中的很多人都背得不好,求姐姐去换一个!”
白日里不是有个姑娘惹怒了掌事侍女,已然落选了吗?怎的还要挑人去祭神阁!
月卓拉的神色又惊又恐。
突生的变故,让池中泡得无比惬意的姑娘们纷纷调过来视线。不就是去祭神阁里守夜么,跟背诵祷文有什么关系?其中有几个跟月卓拉一道从红河村寨来的彝族妹子,就算有心想跟她调换,听她这么说,也气愤地收回了想法。
相似小说推荐
-
毒妻难当 完结+番外 (兰初) 云起VIP2016-03-10完结家人出卖,遇上人渣,无人出头!于是顾舒白卧薪尝胆两年,强势四年,逼死继母逼疯继妹,不择手段,...
-
嫡女重生为妃 (爱吃松子) 起点首页大封推VIP2016-03-31完结低调隐忍没能换来平安和顺,文婉清被溺毙重生。 重活一世,堂姐表姐请自行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