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絮清点了正殿里摆放着的贺礼,抬眼问道:“娘娘,这些贺礼,多是杨恭妃送的。”
张均枼站在里屋门前,稍显疲乏,“送去内帑吧,莫与陛下知会。”
“娘娘怎么了?”南絮察觉异常,略有几分疑惑,张均枼见势忙转过身背对着她,“我没事。”
张均枼说罢心口陡然一阵绞痛,忍不住抚膺,南絮慌忙放下手中的册子走去扶住她,“娘娘!快来人!传太医!”
“不必了,”张均枼听闻要传太医,急忙开口拦住,“我只是有些疲乏,歇息一晚便好了。”
“娘娘这模样,看来可不像是疲乏导致,”南絮向来眼尖。
“我真的没什么大碍,”张均枼直起身子扯出一丝笑意,“姑姑可别大惊小怪了。”
她也是医者,虽算不得精通医术,却也知自己脉搏微弱,已不像是活人,何况太医院个个儿都是医术高明,倘若为她诊脉,只怕要诊出个什么怪病来。
“娘娘果真无恙?”南絮还是不放心,只是她伺候张均枼久了,便知了她隐忍的性子。
张均枼笑着颔首,“嗯,姑姑紧着打发人将这些贺礼送去内帑吧,我看着总是碍眼。”
南絮自然知她心中有难言之隐,可她既是不愿说,她便也不强求,何况她是主,而她只是仆。
“奴婢告退。”
张均枼待南絮走后,侧首凝着桌案上小厨房方才送来不久的冰糖雪梨,抚膺轻语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
当初她信誓旦旦的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忘记所有人,一走了之,可如今愈发到了这个时候,她便愈是畏缩。
她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她只能一味的等。
“陛下,”殿外都人叩首行礼。
张均枼未出去迎接,单单只是站在桌案旁微微欠身,朱佑樘近前坐下漠然不语,张均枼便也未言。
朱佑樘兀自端起冰糖雪梨小酌了一口,眉心微拢,又不轻不重的放下,许久才道:“今日味道有些不同。”
张均枼闻言怔忡,泰然道:“许是冰糖放多了。”
“不是你做的,”朱佑樘侧首打量了她一眼,张均枼垂首未答。
朱佑樘站起身,凝着她柔声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言语间伸手欲要触碰她苍白的脸颊,却被她本能的躲过,就像当初在绛雪轩一样。
“应当的。”
朱佑樘黯然收回手,“你歇息吧,”言罢回过身,正迈步要往殿外走去,却突然察觉不适,“你……你是不是在汤里做了手脚?”
她也不想用如此手段的。【此处省略一万字╮(╯▽╰)╭】
云雨过后,他背对着她,她轻抚他脊背上约两指长的疤痕,不禁由此想起十一年前的他,是那么的落魄,那么的凄惨。
当年他满身是血的站在她面前,乞求她救他。
她不问他是谁,为何被人追杀,义无反顾的拉着他东躲西藏。
她将他藏于母亲的医馆中,为了引开刽子手,与他换下衣服,甚至不惜划伤自己的手臂。
当那些刽子手沿着一路的血迹找到她,将她单手拎起来时,她方才后悔。
“我要把你身上的每一个特点都记牢,这样,等我的心死了,我便不会将你忘得那么彻底。”
翌日朱佑樘早早的便起身了,张均枼倒不是不知,只是无脸见他,便只好装睡。
南絮伺候他更衣的手法很是娴熟。
他临走时回首望了她一眼,只是蹙着眉头,目光颇为复杂,连南絮也看不出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娘娘,该起身了。”
“陛下临走前可说了什么?”张均枼端坐于镜前。
南絮目中闪过一丝愧疚,她笑道:“陛下吩咐,不许奴婢们将娘娘叫醒。”
“果真说了?”张均枼抬手拿起朱佑樘当日亲手为她戴上的凤头玉笄,言语间却皆是不信,她自然知道,南絮是在安慰她。
“是。”
九月末至,宫后苑的花多已凋零,桂花倒是开得正盛,实在没什么看头。
朱佑樘今日难得清闲,来此散心,都人见了他纷纷伏地而拜,他本意免礼,却见一熟悉的面容,隐隐于都人之中。
他缓步走去,垂首凝着那都人,那都人的头又低了一分,他轻语道:“抬起头来。”
那都人处变不惊,抬起头来面色不改,只轻唤了声:“陛下。”
朱佑樘单手挑起她下巴,目光竟是怔住了,顿了许久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奴婢纪莞。”
张均枼与南絮闲步至此,已在旁观望多时,张均枼见朱佑樘如此倒是依旧面色平和,可南絮见了那唤作纪莞的都人却是如朱佑樘那般怔怔。
那纪莞,分明长了一张纪淑妃的脸!
“你是哪里人?”
“奴婢是广西猺人。”
真巧,纪淑妃也是。
张均枼心中自然不舒服,转身正要离去,却闻纪莞恭敬行礼,道:“奴婢叩见娘娘,娘娘万福。”
朱佑樘顺着纪莞的目光望去,见张均枼在此,毫无意识的收回手,张均枼回过身,朝朱佑樘走去,微微欠身行礼。
纪莞道:“娘娘生得真好看,怪不得讨了陛下的喜欢。”
朱佑樘闻言颇有不适,张均枼勉强一笑,“你叫纪……纪……你叫纪……”张均枼竟是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奴婢纪莞,”纪莞笑容满面。
“纪莞,”张均枼讪笑,“真好听的名字。”
张均枼言毕略有几分凄楚,她已开始忘事了。
心口猛的一阵生疼,张均枼本能抚膺,可这回却是痛得浑身上下都如同刀割一般。
南絮一见她如此,当即前去扶住她,“娘娘。”
朱佑樘闻声回首,却见张均枼脸色煞白,紧捂着心口,似乎心痛一般。
张均枼意识愈发模糊,抬眼间竟倒下了,手中死死的抓着朱佑樘的衣袖,只听得耳边有人急唤,娘娘,枼儿……
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章 怀子得后位
在张均枼梦中,她的心口是空的,她垂首凝着自己血流不止的心口,满目不可置信,她单手抚着心口,惊得几近窒息。
四周黑得渗人,耳畔唯独充斥着一个声音,一直在唤着她,“枼儿,过来,枼儿,过来。”
她循声望去,恍惚间只见一个身着月白华袍的男子,左手捧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右手拿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心口上的洞,而后鬼使神差的走去。
可她眼前愈发模糊,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记得他的身形,是那么的熟悉,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
就在她与他还有一步之遥时,身后突然有一团血气将她拉走,她拼命挣扎,却只是徒劳。
耳边唯有凄厉的呼唤:“枼儿!”
张均枼猛然惊醒,只觉得额上一阵冰凉,睁眼见到的仅有南絮一人,“姑姑。”
南絮见她醒来,眉头终于舒展,露出浅浅笑容,“娘娘总算是醒了。”
张均枼作势要坐起身,南絮当即放下手中为她擦拭额上汗水的帕子,将她扶起。
“太医可曾来瞧过?”张均枼总惶恐被太医诊出什么毛病来,是以醒来关心的第一件事便是这个。
“瞧过好些次数了,只是娘娘身子一直不见好。”
张均枼听她所言,不免有几分忐忑,以略带试探的语气问道:“太医可说了什么?”
南絮抬眼,断断续续的说道:“太医说,娘娘气息平稳,但脉象微弱,似有似无,还有,”南絮言至此忽然住嘴,眼神飘忽不定,稍显踌躇。
张均枼听此愈是不安,接话道:“还有什么?”
“没了,”南絮避开她的目光,不再看她。
“姑姑!”张均枼轻皱娥眉,言语略是急切。
南絮仍作愁容,随口胡诌,轻语道:“太医还说,娘娘一向体弱,近些日子若不加以调理,怕是迟早要生场大病。”
张均枼闻言暗暗松了口气,掀开被褥便要下地,南絮不曾拦她,反而是扶着她走去坐在梳妆台前。
“娘娘昏睡这几日时常梦魇,说了好些胡话,”南絮看似随口提起,实则却是有意探听,言罢果真见张均枼紧张起来,收回轻触脸颊的手,直问道:“我都说了什么胡话?”
“娘娘说了,因何而心疼,”南絮低语。
果不其然,张均枼当即变了脸色,垂下眼帘,呢喃道:“姑姑知道了?”
“是。”
“我心愿已了,死而无憾,原本大可以一走了之,却始终放不下,方才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才知无心之人看来有多可怖,人若没有七情六欲,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穷途末路之时,与其苟且偷生,倒不如死来得痛快。”
南絮听罢甚是费解,什么死而无憾,什么无心之人,什么行尸走肉,她不过是想探探张均枼的口风,不曾想她竟说出这样一番奇怪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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