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他清淡无波的语气,一贯飞扬跋扈的长公主也手足无措起来。骤然失去依托的空茫如汹涌的海浪当头压下,一瞬间记忆回溯,她突然觉得委屈。
“所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走,是不是?从小到大,你决定的事情,我都没有能力去改变。既然如此,你当年又为什么要干涉我的生命?你都已经干涉,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中途就先离开?”
微微哽咽的语气,望着温九箫的一双眼似乎有泪光闪烁。
温九箫微微一怔,心口发紧。
微痛,噬心。
那是他所喜爱的眼,堪比最美的九天星辰。
有些东西一闪而过,而他竟然没有看懂。
一刹竟觉茫然无措。
“师傅,这样不公平。”闻人楚楚倔强地睁大眼盯着他,不想让自己眼中的水分落下,心里却发苦,如吞过十斤黄连。
我一直在努力地长大,可直到我真的长大,我才悲哀地发现,自己在你眼里,一直都是长不大的小孩子。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正视如今的我,才能发现,那个小小女孩,已经长大,而且一直在你身后默默地看着你?
温九箫不语,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猜到她会反对,会抗拒,却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不公平吗?可这世界上,又有什么是公平的呢?
这本来,就是个不公平的世界。
温热的小手拉住他的衣角,一如多年前的衣袖轻拂,呼吸间还是彼此熟悉的气息,只是那个小小幼童转眼已经长大。
温九箫看着那只手,觉得自己该挣脱,可对上那双受伤小鹿般的眼睛,他又觉得不忍,掌心的暗劲又收回去。
他想劝她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不出口。
毕竟她还只是个孩子,还不懂得这世界的残酷冷漠,内心里喜欢并且只接受温暖光明的东西,既然这样,就维持她的这份感觉吧。又何必要让她接触这世间的薄凉,担上与她的身份年龄不相符的沉重,摧毁她眼中的明亮色彩?
他叹口气,目光带几分哀怜,却依旧是平静的,平静如水色琉璃,映出这凡尘别离。
“你从来都不给我做决定的机会,可是我已经长大。”她拽紧他的衣袖,倔强地睁大眼睛瞪着他,强调。
长大了吗?
温九箫有些恍惚,看着她倔强含泪的眸子,他不禁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有错过或者忽略什么?这个孩子,已经开始自己做决定,向他争取决定权,对他说“不”,他呢?是不是该换一种态度对待她?
沉思中尚未找到答案,有香甜的气息拂面。
柔软得仿佛能让人心化开的吻来得猝不及防,就像深巷胡同里卖的糖糕,软糯得不可思议,却在他的唇齿间留下痕迹。
少女的眼神清亮,颊边渐染薄红。
温九箫仿佛看到万千星辰齐绽光华,堪比一切风景。
闻人楚楚微笑,之前的泪光已然不见,眉线轻勾,煞是好看。她极为郑重地,怀抱着将所有的少女心事独注一掷的勇气和决心,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一字一句严肃认真地坦诚道:
“师父,我喜欢你!”
这一刻便是天降霹雳世界末日也不足以形容温九箫的震惊,他整个人顿时木住。
富丽堂皇的正仪殿,连满朝文武的喧哗都听不清,软糯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一时辨不清昼夜清明。
喧嚣的大殿,瞬间静寂如死。
满殿的人都僵成石像,连震惊都已忘记。
他们刚才,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吧?那都是幻觉吧!
气压瞬间降到冰点。
正仪大殿上,
此言一出,天下震惊!
一片静默中,只有兰倾旖极轻极轻地叹口气。作为唯一有过这方面猜想的人,她并不是很惊讶,却忍不住担心。
事情以最决绝最无法回避的方式爆发出来,毫无转圜余地,这意味着阻力也会空前加大,至少……
看一眼面色铁青的太后,她开始发愁,要怎么帮楚楚说服这个以维护皇室尊严为第一要务的老古董?这是个难题,估计现在太后只恨没早点把楚楚嫁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温九箫,想看看他的反应,但无论他拒绝与否,这都是皇室的丑闻,区别只是主角究竟是一个还是两个。
温九箫……
无数人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那张可怕的嘴,猜测着它会吐出什么可怕的回答。
温九箫也不知道自己愣住多久,他只觉所有认知在瞬间被推翻,这一刻他才终于认识到——她已经不是小孩子!
脑子里嗡嗡嗡的似有无数声音在回荡,她香甜的气息也一直在鼻尖萦绕不去,他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不合适!
国师大人第一次一言不发落荒而逃!
……
闻人岚峥猛的站起身,脸色铁青,一拂袖冷声道:“散了!”
第七十章 夜深忽梦少年事
弦月流光,天幕藏蓝,零星几颗星子缀于苍穹,似那些早已掩埋的美好记忆,远而冷。
出宫城,经神武门,过天衢大街……
温九箫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他的生活其实很有规律,也很清静很淡漠。他习惯简单到近乎单调的黑白两色,就像他习惯二十年来固守原地怀抱残余绮梦度日。
他也从不觉得寂寞或缺失。
可有一日,有人打开他尘封的心门,送他明亮鲜活新世界,他竟觉无限迷茫。
天下之大,何处可为吾乡?
眼前是一片栀子林,他不知不觉又走到这里。
遮蔽视野的栀子林,绿叶白花,裁珠点雪,幽香四溢,鲜明入目。月色星光下,竟生出一种簇簇的精致和流光溢彩的华美感。
温九箫脚下略一踌躇,还是迈步入内。
一瞬间风云过,流年远,长河落,前尘湮。
原来,在他自己都还没发现时,已是二十年。
孤坟吊影,花开满枝。连昔年那些幼嫩得风一吹就倒的栀子苗,都已长成繁茂密林扎下深根。
他的记忆仍旧鲜明得仿佛一切都发生在昨天。
却原来,岁月已在无声无息间走远。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若有朝一日,他和她在地底下相见,她可还能认出如今的他?
他折下一枝栀子花插在坟前,从袖子里掏出一方丝巾拭净碑上尘沙,伸手仔仔细细地抚过冰冷的石碑,如抚摸着爱人的脸颊。脑中想到的却是很多年前,那个喜欢穿丁香紫衣裳娇俏淡雅的少女,踮着脚在廊檐下悄悄闻一朵刚探出枝头的栀子花的幽香,回眸对他一笑,道:“阿箫,你说以后我们也在住的地方多种几棵栀子树,好不好?”
她说:“阿箫,我真恨薄家,要是我没有这么弱,就好了。”
她说:“阿箫,我是不是拖累了你?”
她说:“阿箫,我明天就不得不嫁到韩家去,明安谷的栀子花,我大概是看不成了。”
她说:“阿箫,下辈子,换我来等你好不好?”
她说……
她说……
一声声,一句句,在时光荏苒中日夜积淀,化为心头刻印的朱砂,胸前凝血的琥珀,经年不忘,梦影流长。
温热的握在手心的记忆,捂不热早已冷却的等待守候之心。
其实是极老套的故事,如同戏文里那样,穷小子和富家小姐两情相悦,却因身份差距被棒打鸳鸯,小姐被逼嫁入豪门为家族联姻以换取利益,不久后便因相思成疾抑郁而逝。而那个穷小子……
温九箫自嘲地摇头苦笑,眼中弥漫开淡淡莹光。
风雪夜,不归人。
谁也没料到,当年任人欺辱连心上人都无力守护的少年,短短一年便平步青云大权在握,翻覆之间,万人生死控于指间。
他迫使韩家答应解除和她的婚姻关系,光明正大地从韩家带回她的尸骨葬在他们初遇的地方,而后使出千般手段,整垮利用她逼迫她的薄家,除掉薄待她的韩家,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千百倍偿还加注在她身上的痛苦。
她生前唯一挂念的病弱母亲,他视若生母小心照料,那位苦命母亲在五年前寿终正寝,走得很安详。
他尽全部的力,完成她的愿望和牵挂,也给她所有的补偿。
她感伤与他有缘无分,不要紧,他与她冥婚,将她的名字载入宗谱,她是他的原配正室,此生不变。
她遗憾这辈子看不成明安谷的栀子花,没关系,他在她坟前亲手为她种下两万株栀子树,伴她永久长眠,静候岁月轮回,这样,她在黄泉那端,也不会寂寞。
晚栀,我送你的这些,你可欢喜?
晚栀,你的愿望达成,可能安息?
月光在树梢刷一层淡银色的辉光,他在银绿色的树影中微笑,皎皎如树,神秘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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