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夜看着这情景,不觉也上扬了唇角。她走到那人的旁边,小心扶着他的胳膊,道:“你要找的人可是百里念?”她所知道的这楼中名字里有个“念”字的也就只有百里念了。那男子在听到了桑夜的声音之后,当即怔住,微微将头偏向桑夜这方,他迟疑道:“听你的声音,你是新来的那个桑夜?”
“嗯,我叫桑夜。”
男子扬眉,当即道:“当朝尚书家的女儿,原本要嫁给大将军莫期,却因为谋反之罪而被莫期追杀,最后不得已逃到不归楼里来的那个女子?”
听着男子的话,桑夜的神色微微变了变,太多不愿回忆的东西掠过脑中,甚至只要听到那个名字她就觉得浑身不适,仿佛半年前的血恨又重现在了当前。
然男子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轻笑一声,又道:“言语少心机深,莫期要杀你不是没有理由。”
“公子何出此言?”桑夜紧咬着下唇道。
男子哂笑道:“你本不该进不归楼。”
只听这些话,桑夜便知道自己与这人已没有更多要说的了,她直接开口阻止了那人再说下去:“不知公子的房间在哪里,你双目无法视物,我先送你回房吧。”她须得忍,不论到何时何种境地,她都不能够叫人看出自己的不甘来。
男子“嗯”了一声,道:“这院中最里面的一间房。”
桑夜依言朝院中角落看去,果然看到了那藏在大树阴影中的房间,房中并未亮灯,显然也是因为这男子眼盲并不需要点灯。而在看到那房间的一刹,桑夜也记起了来不归楼第一天时百里念对她说过的话。
“从旁边的门走进去就是后院,院中住着三个人,最外面那间住的就是咱不归楼的楼主了,你最好小心些,平时没事别去那边晃,楼主那人可不怎么有趣。”
看来面前的男子应该就是不归楼的楼主了,在这几天里,桑夜曾经跟百里念打听过他的名字,他叫蔺烛雪,百里念一再强调他是个“不太有趣”的人。
百里念的确没有说错。
“扶我回去。”蔺烛雪皮囊不错,但说话却永远带着三分脾气。
桑夜看着他朝自己探出的手,在心中一叹之后低声问道:“当真要我扶你?”
蔺烛雪反问:“不愿扶?”
桑夜没有说话,伸手握住了蔺烛雪的手腕。
只要被桑夜触碰到了肢体,就会被她看到心里面最强烈的愿望,既然蔺烛雪想让她看,她自然也不会客气。然而就在两手相触的瞬间,桑夜却是怔住了。
顿在原地许久,蔺烛雪也不耐了起来,他摸索着碰了碰桑夜的手臂,催促道:“怎么不走了?”
桑夜有些诧异的抬眼去看蔺烛雪,轻轻摇头,但想到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桑夜只得随口找了一句话来说,以掩盖自己此时的异样:“我在看不归楼的楼主与旁人究竟有哪些不同。”
“可看出来了些什么?”一面被桑夜扶着往前走,蔺烛雪一面问。
桑夜道:“的确有些不大一样。”
蔺烛雪笑问:“何处?”
“你大概不知道,你很漂亮,比姑娘还漂亮。”桑夜特地咬重了“姑娘”两个字,不过这几句话的功夫,她便已经将蔺烛雪给带到了他房间的门口。松开手来,桑夜对蔺烛雪道:“我就先回房了。”
蔺烛雪脸上笑意霎时敛去,眉间稍带了些锋芒,他低声道:“桑夜姑娘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夜里不大太平,今后最好不要在入夜之后出房门了。”
桑夜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开院子回到了小楼中。
一直到走进楼里,桑夜才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将后背抵在了墙上。她的额间微有些细汗,脸色也并不算得上好看,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刚才与蔺烛雪的触碰。
她生来便有着不同寻常的地方,她不能够触碰旁人的身体,只要一碰到,便能够看到旁人心中的愿望。因为这个,从前的桑夜极为惧怕与别人接触,但在出了事之后,桑夜开始利用自己的这个能力复仇,不断地接触别人,以满足别人的需求为条件让别人助她一臂之力。她从未将自己这种特别的能力告诉过任何人,而这个能力也一直存在并影响着她,一直到刚才——
她触碰了蔺烛雪之后,却是什么都看不到。
因为那人是目盲,所以无法看到,还是他当真什么都没有想?
桑夜低头看着足下地面繁复的纹路,心中作了打算。不管是因为什么,无法看到蔺烛雪的愿望,便无法抓住对方的弱点,若是最后找到了宝藏,自己不得不对付这个人,恐怕还得多下一番功夫才行。
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已经安静下来一个人也没有的院子,桑夜返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
第二天一早,桑夜等着百里念像往常一样端着吃的来敲门,不想却是等来了另一个消息。听到急促的敲门之后,桑夜打开门,看到了百里念苦着的一张脸,他朝桑夜叹道:“桑夜姑娘,楼中好像出了些事,现在楼主正让所有人都到院中去,姑娘你跟我来。”
听到百里念的说法,桑夜沉默之后点头答应下来,很快随百里念到了后院当中。
来到不归楼好几天了,桑夜也未曾认真看过这小院,而昨日夜晚也看不太清,一直到现在桑夜才算是真正看清了这院子的全貌。这里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小,它四周隔着极高的围墙,将不归楼与外界整个分隔开来,桑夜环顾一周,才算是好不容易从墙外看到了一株冒出头来的树木。若这样的环境,恐怕就是武功高强的人也难以翻墙而入,而这应该也是不归楼能够在这世间立足那么久的原因。
不归楼有无人可越的高墙,有无人可破的阵法,外人想要进入其中,实在是难之又难。
走到昨日见着蔺烛雪的大树旁边,桑夜才注意到树下的石桌旁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一个以轻纱蒙着面的女子,一个上了年纪却仍旧将下巴替得光洁连一丝胡茬也不见的男子,一个面色冷肃的干瘦中年,还有之前桑夜曾经见过的疯老头。那疯老头正托着头坐在石桌上面,毛躁的灰白发间正别着一根翠色的玉簪。那是桑夜昨夜被夺走的簪子。
桑夜心中突突跳了下,似是不经意的往那老者靠过去,想伺机将簪子抢回来。但这时候不归楼的楼主,那个叫做蔺烛雪的目盲男子也被百里念给扶着走出了屋子,桑夜动作一顿,迟疑着往蔺烛雪看了过去。
蔺烛雪的额上还有昨天撞树上留下的红印,他仿佛并未发觉,只到了众人面前由百里念扶着坐下,朝桌上伸手探去。只是他这一探却是碰到了正大喇喇躺在其上的疯老头的大腿,他皱眉问旁边的百里念:“这是什么?”
百里念尴尬的笑笑,将疯老头给推下石桌道:“邱先生你先到那边去坐会儿。”
姓邱的疯老头笑了两声,干脆爬到了树上去,只是桑夜刚刚才靠近那老头,差点就夺回了簪子,这时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头戴着自己的簪子跳上了树。
这时蔺烛雪又低咳了一声道:“茶呢?”
百里念应了一声,又从屋里端了茶过来,蔺烛雪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仍旧没有开口。倒是坐在旁边的干瘦中年男子先问了出来:“到底有什么事非要将我们叫到这里来说?”
蔺烛雪轻笑一声,听出了说话人的声音:“叶荇,你若是烦了我这不归楼,我大可将你扔出去,反正这天下想将你大卸八块的人也不少。”
叶荇轻哧一声,似乎对蔺烛雪这种威胁也听得习惯了,既没生气也没变脸色,只幽幽看他一眼后闭了嘴。
见没人再说话了,蔺烛雪便对百里念道:“人可是到齐了?”
“还没,少了老夫人、卿之和宋晏。”
听到百里念口中的宋晏二字,桑夜不动声色的埋下了头,尽量不让旁人看出自己神色的变化。宋晏乃是当朝皇上的亲兄弟,本是顺位太子,却因诸多原因受人迫害,这天下人都当宋晏已经死了,却不知道原来他竟也是到了不归楼当中。桑夜来不归楼的目的只是找那前朝的宝藏,却没有料到竟能遇上这人。
就在桑夜心中百转千回的当口,蔺烛雪也终于再次开了口:“那三个人没来也行,我便将事情直说了。”他话语在这中间顿了片刻,紧接着道:“今早百里念在厨房发现了一个行踪诡秘的人,不过他没能将其抓住。那人是突然之间出现的,也就是说就在昨夜,有个外人闯进了我们不归楼。”
“不归楼的阵法是先人布下的,这天下还没有能够单独破阵的人,那人能够闯进楼里,肯定是有人在楼中接应,故意放他进来。我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蔺烛雪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是无言。
桑夜不明白这件事到底有多严重,但见得众人神色冷肃,自然也沉下了心来。
蓦地,那面纱蒙面的女子也开了口,声音有些低沉,却是醇美动听:“说那人是昨晚给放进来的,那就看看昨晚谁出了门不就行了?”
蔺烛雪闻言不觉笑了一声,拖着声音道:“说得不错,昨晚我倒是的确在院中遇上了一个精神不错半夜出来赏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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