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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祸 (荔箫)


  否则她要占卜的头一件事便是雁逸能不能渡过这一劫。
  莫婆婆看一看她,意味深长地一叹:“看来这些日子你过得不易。走吧,我们进去说,事情总要解决的。”
  “不急……”阿追脱口而出,眼泪仍还留着,强自笑了笑,“说来话长。婆婆先歇着,晚上我设宴给你们接风,咱们再慢慢说。”
  .
  晚上的接风宴是在乌村的巫师们院中的正厅里办的,三五句寒暄之后众人问起了近来的事,阿追又解释了三五句,话题就成了众人一齐指责戚王阴狠不厚道。
  然后就停在了这个话题上。
  阿追本来心里就闷,聊起这些更觉不痛快,一连灌了几杯酒,想用浓烈的酒味将心中的郁气冲散些。
  她直喝得反胃,紧蹙起眉头抚胸口又还要倒酒,莫婆婆只得一把将她手里的酒爵夺过去:“国巫想开些。我们这不是来帮你了?天塌不下来,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咱倒看看笑到最后的是谁!”
  旁边几个已然微醺的男子便应和道:“就是!怕他做什么?就算您不曾习过邪术,交给我们办您也放心!”
  “就算经了数载之前的打压,咱流传下来的巫术也不是好惹的!”
  “受了委屈远轮不着您哭——该是让欺负您的人后悔去才是!”
  “怎么收拾他?国巫您一句话!”
  众人都跟着这句话激愤起来,男女老少都跟着拍桌子:“就是,您一句话!您就是要夺他肉身抢他江山,咱都可以拼一把!”
  就像甘凡先前做的那样。
  阿追听到这句才抬了抬眼皮,看看他们,又低下头摇了摇:“我对江山没兴趣,倒还不如多赚些钱,过自己的清闲日子。”
  “哎……这个更容易了!”有个姑娘爽快地答道,“先报仇,再赚钱。说吧,是让他缺胳膊少腿还是命丧黄泉?”
  阿追心知他们都多少喝多了,却仍忍不住地认真掂量起这句“醉话”。
  她思忖着,又要倒酒,刚将酒爵放下的莫婆婆忙把那壶烈酒拿开了,将旁边的果酒推给她。
  葡萄酿出的美酒色泽殷红似血,又比血色清冽一些,阿追盯着盏中琼浆想了又想,好像并不想让他“缺胳膊少腿”也不想让他“命丧黄泉”。
  “呵。”她神色淡淡,端起酒盏来抿了一口,薄唇上一时沾染了层浅淡的红紫,“前者太小人了,士可杀不可辱;后者太痛快,死有什么意思?”
  一屋子人都看着她,她再啜一口酒,感受着胸中再度被激起的不适,终于笑了一声:“让他……让他尝尝满心期待一点点被击碎的滋味吧;还有他目下已得到的东西,疆土也好权势也罢,让这些都离开他。”
  而后她又看似很轻松地添了一句:“别太快啊,这些要拿来慢慢磨他。一步到了位,反倒没意思了。”
  阿追言罢举了举酒爵,示意众人同饮。
  甘甜的琼浆在唇齿间激荡,末处却倏然涌了一阵无可忽视的苦涩。直激得阿追眼眶一热,有股比这酒味还无可忽视的难言情绪推着泪水一并涌出来。
  她猛一仰头,苦酒饮下,热泪忍回。
  .
  肃穆的国府正殿里,胡涤刚禀了两句话,戚王握笔的手便一停。
  周围随之冷凝,侍从们俱不敢言。嬴焕默了须臾,平静问:“怎么设的宴?”
  胡涤头都不敢抬:“听说根本没知会厨房准备,国巫直接让云琅、云瑟二人去外面的酒楼买的酒菜——主上又吩咐过不必阻挡她们进出,所以刚知道……”
  他循循地吁了口气,挥了挥手,让胡涤退下。
  这层安排里的避让太明显了,她是怕他给乌村的人下毒,还是只是不想同他打交道?
  原委好似已无所谓了,嬴焕只觉脑中发懵,不知自己改怎样做才能把这僵局解开。
  他本无心去羞辱她,让胡涤传话说要让她做婢子做的事时,是因他也在生她的气。那时他觉得,她早已卜到他要攻弦的事了,书信往来却只是旁敲侧击,没有哪一句是直言问他、或者试图劝阻他的动作。
  如果她问了,他原打算将姜怀在他身边安插“十七士”的事情告诉她,他自问在这件事上并不理亏。
  可他真正确定她对此知情时,听说的是她已回到弦国、要与弦国同生共死,而那时几十万戚军也已兵临弦国城下。
  那时他才恍然得知,这件事一直是他们在互相隐瞒。他原在为自己有意让将士乔装成皖军蒙她的事自责,那一刻才知她先前的来信是在试探、南束人突然撤军不再助他也是因为她。他恼火于她这样一心为姜怀思虑,全然不顾这边的军心一旦动摇也可能要了他的命。
  是以再见她醒来后又为姜怀在他面前“委曲求全”时,嬴焕顿时怒火中烧!
  他当时心里不忿得很,看她为姜怀那样能屈能伸,就想跟她堵着一口气。他期待看到她其实并不能为姜怀无休止的能屈能伸、期待看到她翻脸,可是洗铠甲那件事……
  她起身出去时他很意外她没有翻脸,而后数日的事情,都让他一直在后悔为什么当时没去拦她。
  嬴焕沉重地叹出一声,缓缓神,才见悬在手中的毛笔已落了数滴墨下来,在眼前的缣帛上落出黑黑的一块,已不能再写字了。
  他烦乱地将缣帛一攥又信手丢进旁边的炉中,火苗向上蹿了一蹿,又与化作灰烬的缣帛一起低下去。
  他似乎有很多道理,但到底是没有什么可说出的。
  到底是她被伤得更深一些,无论他有怎样的道理,都已改不了这个事实。是以就算错在双方,该先低头谢罪的也只能是他,让已对另一方避之不及的一方去服软是不可能的。
  真逼得她那样“服软”了,二人眼前就只剩陌路了。
  “胡涤。”他叫了人进来,便吩咐便往外走,“弦公现下在什么地方?带本王去见。”
  话音初落,胸中骤然一阵剧痛,戚王蓦地止步,皱眉紧攥住胸口,一股腥甜翻涌而上。?

☆、第 78 章 算计

?  阿追回到自己房里后,边躺在榻上缓酒劲,边回味方才的场面。
  想着想着,她禁不住笑了一声。
  云琅云瑟买回的酒烈了些,不多时,众人就都喝高了。余人各自三三两两地划拳聊天她也懒得管,只和莫婆婆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后来她无意中扫见旁边扎堆的几人摆开了占卜石,冷眼旁观了一会儿,才打着哈欠说:“婆婆,他们干什么呢?”
  莫婆婆扭头一看脸都绿了,赶紧去喝止。阿追悠悠地又举杯饮酒,挡住唇角的抑不住的笑意。
  她对邪术并不是一无所知,知道那几个喝高了的正在施邪术,也隐约听到其中一个迷迷糊糊地问“戚王在哪儿出生的来着?哦对……朝麓!”。
  这十有八九是在施直接让他身体不适的邪术,阿追深知如若施下去,他必能猜到隐情,必会来找乌村问罪。
  但她仍是忍不住拖了一会儿才告诉莫婆婆。无他,只是心底的一口郁气太难找机会撒出去了。
  她又躺在榻上兀自回味了一会儿,止不住地去猜刚才他是否已有了反应、又是怎样的反应——可惜了,她没能亲眼一观。
  阿追长长地吁了口气,撑身起来推门而出。近来她习惯于睡前一定要去看看雁逸了,哪怕明知他若醒来,定会有人即刻告诉她,她却仍忍不住存着侥幸,总在想如若她去时,他刚好醒了呢?
  进了那扇门,云琅在旁边的窄榻上睡着,云瑟迎过来见礼:“国巫。”
  阿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音问:“怎么样?”
  “医官给改了改方子,只说养着慢慢看。方才喂了小半碗汤下去……”云瑟顿了顿,又道,“这边的事,主上差人回去接乌村的人时,宫里就知道了一些。雁夫人便也说要过来,只是没像我们这样赶路,大概还要再有几日才能到,您看……”
  雁逸好像就这么一个亲人了,他命悬一线,雁迟是该来看看的。
  阿追就点了点头:“到时你和云琅照应着吧,你们留在这里照顾上将军便好,我那边不缺人手。”
  云瑟应了声“诺”,阿追走到榻边看了看雁逸。
  他还是昏睡着,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只是这些日子下来,他明显消瘦了,消瘦得让她越看越怕。
  越怕,心底的一股恨就越分明。
  .
  空寂的殿里响起镣铐的声音,正扶额静歇的戚王听音皱了眉,抬头看看,离座迎过去。
  “咔”地一声,钥匙插进锁眼,姜怀低头看了看,淡笑:“屏退旁人又开了这锁,殿下您不怕我要您的命?”
  “你不会。”戚王平静道,将解下来的镣铐连同钥匙一并扔到一边,“你知道阿追在我手里,不会让她为此送命。”
  而后他伸手一引,示意姜怀落座。姜怀也并不同他客气,二人便各自在案几两边落座了。眼前有沏好的热茶,姜怀端起陶杯饮了一口,笑道:“竟是我们弦国的茶?”
  戚王未作多言,姜怀便会意地停了这寒暄,放下茶盏问道:“找我来,有什么事?”
  “你和阿追生过不快吗?”嬴焕问出一句,抬头看看他,又重复了一遍,“你与她共处这么多年,生过不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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