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追双臂挂在弦公肩头待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抬头望着他:“让你担心了。我若知跳进水渠会是这般下场,就不会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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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两国人马一道离开了东荣,各回各处。
彼时夜里积下来的雾露还未散去,举目望去,四处都像被覆了一层薄纱,呼吸间也凉凉的、湿湿的,口中还总会蕴起浅淡的清甜味。
感觉到戚王的马车经过旁边时,阿追下意识地揭帘看了一眼,正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不由自主的举动,目光一定,却见那边车上的窗帘也是揭开的。
四目一触,阿追心弦微乱,那道目光却很快从她面上绕过去,直看向她背后。
戚王拱手笑道:“弦公留步。难得一见,本王有一事相求,可否?”
姜怀礼貌一笑:“多劳殿下照顾阿追这许久。有何事要在下出力,殿下直言便是。”
他的目光落回她身上:“可否请国巫为在下占卜一事?”
阿追浅怔,侧首与姜怀相视一望。俄而她先踟蹰着点了头,他才朗笑着应下:“好说,殿下稍等。”
她放下手中揭着的帘子,拉开身边小柜的抽屉,取了一只四四方方的布袋出来,另还有毡布一张。
那便是她占卜时要用的全部东西,石头一共三十三颗,每一颗皆是一样大小的水滴形,刻着不同的符文,分十种颜色,看上去色彩缤纷的。
毡布在戚王车上铺开,袋中小石倒出时,嬴焕睇着她轻笑:“想不到,偶然救个姑娘,竟是堂堂弦国国巫。”
她手上正将石头一块块翻成背面朝上,平平淡淡地道:“殿下仁慈,会有好报的。”
“借你吉言。”嬴焕侧支额头看着她,眼下的清淡与昨晚的偷觑所见在他脑海中交替着,让他禁不住想探究这般的反差是因何而生。须臾,他的目光落在她眼前一片片水滴形的小石上,她已将它们都翻好,自己安安静静地正坐着,显在等他说想占卜什么。
“嗯……”他对她的这副样子大有些不适应,沉吟片刻,才道,“就占一占……会不会重逢吧。”
“什么?”她分明一愣。
“占一占本王和女郎会不会重逢。”他说得更明白了些,阿追哑了一会儿,欠身道:“殿下,有关我自己的事情,我不能占卜。”
戚王嗤笑了一声,阿追的心猛跳了两下。
她忽有些说不出的慌乱,心里好像感觉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又并非清晰的预感。是以她说不出什么,只任由着这种感觉滋生着,垂下眼帘强定心神,脑中毫无理由地忽而划过一句:“你怀疑我?”
她怔然抬头定睛,他却显然没说这句话,眼中仍含着笑。
她却又猝不及防地想起那天他被她质问时的失落。
他沉默地凝视着她,思绪一转再转,才又说:“只要与你有关,就都不能占么?”
阿追点点头。
“可本王想知道的另一件事,也是关于你的。”
他说得她一愣,不解地望向他诚恳的神色,她想了想道:“殿下请说,我若能答,便直言相告。”
嬴焕轻轻的“哦”了一声,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近前。
阿追迟疑地凑过去,他亦将身子前倾了些,嗓音压的低沉:“我想知道,你对弦公的亲昵,我能不能再有缘得见?”
嬴焕直盯着她的面容,但见他话音未落,她已大惊失色!
“殿下你……”她不正常的惊恐如他所料,他眸光一凛抬手猛按住她的嘴。阿追在他手底下挣着,心内的恐惧直提到顶点!
他如炬的目光注视了她良久之后,眼底复染上笑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抬手放开她,声音低低:“我随口一问,不知你这样在意,受惊了。”
她惊魂未定地强缓着气,嬴焕的神色已恢复至如常淡漠。他玩味地睃着她,一字一顿地又说:“虽不知有何隐情,但你既不想让外人知道,我绝不说出去就是。”
她疑色犹存地盯着他,他失声一笑,探手摸到她洁白的颈间,手指一提挂绳,将那玉佩拎了出来:“玉佩留下,算花钱封我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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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回归
? 临别前戚王说出的话,搅得阿追一路心慌。
他看到她与姜怀的亲近了,还拿来同她说笑。他不知道,这件事是可以要她的命的。
但事已至此,阿追也只能相信戚王会信守诺言不同旁人说。可能出现的后果再可怕,她瞎担心也没用。快到弦国国都昱京的时候,她可算逐渐平静了下来。
一行人在城外将马车撂下,改为骑马,踏着夜色入城,快马加鞭,避人而行。国巫从来都不昭示于人,只少数的朝臣见过她而已。
踏入国府时,周遭熟悉的一切顿让阿追松下劲来。
夜色下楼宇里映出暖黄色的光火,廊下亦是每隔几步悬着一个笼灯,如纱柔和的光芒映照各处,独有的宁静温馨取代了白日里的肃穆。
阿追沉默不言,脚下却走得有些急躁起来。她迫切地想要回到自己的住处去,前所未有地渴望那一方天地带给她的安逸与满足。
跨过一道月门,争吵声乍然入耳!
“今天我们非进去一观究竟不可!你若非拦着,绝没你的好果子吃!”
一男音气势汹汹,话音未落,驳话的女声也不示弱:“我敬您是长辈,今天您可真不自重!我已跟您说了,国巫身体抱恙不能见人,您贸然进去惊了她,待得君上回来,您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殷追与姜怀同时停住脚,举目看向几尺之外。
从很多年前开始,弦国国府便是这样一分为二的格局。前半是国君居所,后半乃国巫所用,中间有一条六丈宽的青石板小道相隔。
现下的争吵就在这条小道上,正争执的二人在她住处的大门外,这条道上另还有几十人拥着,都是护卫模样,举着火把将那道紧阖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在她门前挡驾的是她的闺友苏鸾,堵门这方为首的那人却是背对着她,她一时还看不清是谁。
但闻那人冷哼着道:“你少唬我!我只听说国巫失踪了,现下军心民心都不稳。你快让我进去看一眼,我好安抚人心!”
苏鸾也一声冷哼:“我管你听说了什么、又怎么想?我只知道君上要我在这儿守着,你非要进去,拿君上的手令来!”
一时间僵持不下。苏鸾一边跟他硬呛,一边也心虚得很。虽则阿追这里护卫侍从不少,但眼下来闹的这人偏是卫尉,国府上下的护卫同归他管,真闹起来她还真“没好果子吃”。
苏鸾直争得心里打鼓不止,一看对方暂被“手令”唬住,赶忙趁热打铁:“若不然你就是抗旨不尊!到时非请君上治你的罪不可!”
那卫尉回神便闹了,怒骂一句“小丫头片子狐假虎威!”,伸手就拎她衣领。
众人之后,忽传来一声冷冽而清亮的:“住手!”
众人皆一愣,齐齐地回过头,定睛看清来者后,悚然一惊。
他们背后月门里投出的光火在地上映作一块明亮的圆盘,面前的女子正立于那圆盘当众,宝蓝色的长斗篷迤地,遮着她的身形。
他们便下意识地努力去看她的面容,却是半张脸都被斗篷的帽子遮住,帽檐下隐隐的露出了个鼻尖,再往下的红菱般的薄唇倒能看得清楚。
任由他们怔了一会儿,那薄唇轻启,带出一声嗤笑:“卫尉,便是我没有抱恙养病的时候,你也是没有资格见我的。”
言罢她便向前走去,两旁的护卫带着惊疑不由自主地让开道。她头也不抬,直至离门还有三两步时,停了脚,语气不耐地向卫尉道:“你是想继续拎着我的朋友不放,还是去向君上见礼?”
众人正不明白,便见那宝蓝斗篷笼罩下的女子缓缓回过身,牵引着他们的目光再度向月门处看去。
他们这才注意到,月门边的阴影下,弦公眸色沉沉!
“君上……”卫尉愣了愣总算放开苏鸾,擦着额上的冷汗躬身走过去作揖,“关于国巫的传言四起、君上您又突然离京,臣这才……”
“国巫身体抱恙,我寻到神医,带她看病去了。”姜怀从阴影下走出,负手淡看着他,“卫尉一职,我换人做。你且先回家休息吧。”
“这……”那卫尉满目愕然,“君上,臣只是……”
“国巫不应受任何质疑。”姜怀神色定定地凝视着他,缓了口气,又道,“都退下吧。”
那卫尉自知辩驳无用,虽不甘也只能一揖,带人告退。
阿追被斗篷帽檐挡着视线,只好看着地上的影子、听着耳边的动静,等到四下安静时,终于一把解了斗篷。
“阿追!”苏鸾一脸惊喜地扑向她,抱住她搂了好一会儿,直呼,“吓死我了!你可回来了!”
两个姑娘便在门口表了一会儿思念之情,而后又推开门手拉手地往里去,姜怀原地愣了愣,也跟着一起进去。
这一路上阿追摆明了有心事,前半程是闷闷的不说话,后半程是闷闷的不说话偶尔还带着气瞥他一眼,瞥得他心虚。
三人两前一后地走进阿追的卧房,苏鸾要去叫婢子来服侍,阿追却是累得已无心多做收拾,只想赶紧躺下,万事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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