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敢违逆他的命令,只能应声退下。
廖容纱躺在床上,看着屏风上那人颀长的影子,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见他只是久久伫立在屏风外面未动。
她心下迟疑了一瞬,房门就再次被人推开,恰是卓太医端着一碗汤药进来,毕恭毕敬道:“殿下,这汤药微臣已经准备好了,您看——”
“嗯!”殷绍冷淡的应了声,一招手,等在外面的几个稳婆就鱼贯而入,然后就听他吩咐道:“太医的药拿来了,进去服侍太子妃吧!”
“是,殿下!”几个婆子低眉顺眼的小跑着绕到屏风后面,彼时廖容纱已经被折腾的筋疲力竭。
“殿下,娘娘这产道迟迟未开,老臣的这一剂药虽然对催产有奇效,但是因为药效过于猛烈,一旦娘娘承受不住,怕是——”卓太医端着那碗药,终还是忍不住犹豫着提醒。
“生孩子哪有不担风险的,实在万不得已——”殷绍的话音一顿,那一角明黄衣袍在屏风后面一扫而过,随后他冷硬又沉稳的声音也跟着遗落在了这个满是血腥味的房间里,“关键时刻,去母留子即可!”
去母留子!去母留子呵!
那一瞬间,廖容纱就只觉得脑袋似是被什么重力一击,一颗心更像是被人抛到了外面的冰天雪地里,将她血液里仅有的一点点温度也瞬间冻结。
她不怕死,甚至于真要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刻,她也会毅然决然的选择牺牲自己来换自己孩儿的性命。
可是此刻,这四个字从那男人口中吐出来,她突然就觉得是那么的不甘心。
即使这三年来彼此之间就只是维持着一个表面和谐的夫妻名分,可同在一条船上,作为盟友的情分也总该是有一些的吧?
这个时候,在她临盆生产这样九死一生的关头,他却只送她冰冷无情的四个字——
去母留子!
是了,她廖氏满门早就人丁凋零,给不了他任何实质性的支持和帮助了,而他的兄弟们虎视眈眈,他却是需要一个嫡长子来稳固自己的太子之位的。
稳婆们面面相觑,到底也是不敢忤逆殷绍的命令,出去把汤药端了进来,因为知道廖容纱也听到了,所以在服侍她用药的时候都心虚的不敢去看那女人的表情。
廖容纱却是极为配合的将催产药大口大口的灌下去。
她和那男人之间根本就从来无情,更谈不上伤心,但即使是心里再恨——
她却不能将自己十月怀胎孕育着的孩子弃之不顾。
卓太医那服药的药效果然猛烈,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起了作用,几个稳婆大为欣喜,有人握着她的手不住的催促用力。
前面折腾了一天一夜,此时的廖容纱早已神智溃散,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只是随着稳婆的呼喝下意识的用力。
下体都已经痛到了麻木,甚至于她自己都不记得又是过了几个轮回,只在她隐隐觉得是再没有多余一丝一毫的力气来虚耗的时候,外面的房门突然再度被人撞开。
“娘娘!”有人扑过来,一把攥住她满是冷汗的手,十指冰凉。
廖容纱一个激灵,再猛地一用力,突然鲜明的感觉到有什么滑滑软软的东西自体内滑了出去。
“呀!生了!”
“是位小皇孙呢,快去告诉太子殿下!”
“别!先别去!这——这孩子怎么不哭啊?别不是——”
……
屋子里人声嘈杂,廖容纱的心一直悬在半空,因为——
她始终不曾听到孩子的哭声。
她努力强撑着想要看一看那孩子,却是筋疲力竭,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也不知道是睡觉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屋子里灯影摇曳,还有血腥味弥漫不去。
贴身的婢女宛瑶伏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见她醒来,便是喜极而泣,“娘娘醒了?”
廖容纱只觉得浑身乏力,骨骼就好像是被人捏碎又重新拼接起来了一样,难受的厉害。
“孩——孩子——”她的声音涩哑,出口的话也断断续续。
宛瑶闻言,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偏头去一边抹泪。
廖容纱的喉咙一紧,一颗心瞬间就又沉入谷底,她猛地弹坐起来,一把抓住宛瑶的手,指甲尖锐的掐入皮肉,颤声嘶吼道:“我的孩子呢?不是说是个男孩儿吗?孩子呢?”
宛瑶面上神情悲痛,只使劲的抿着唇角不吭声。
廖容纱掀开被子,取过外袍穿戴,全然不顾宛瑶的阻拦闯了出去。
院子里大雪纷飞,旁边的偏殿里也空旷无人,提前准备好的摇篮襁褓全都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屋子里。
宛瑶忧心她产后的身体,虽然不忍,终也还是不得不含泪道出了实情,“娘娘别找了,是咱们和小殿下没有缘分,太子殿下说是省的叫您伤怀,就——就——”
辛辛苦苦的怀胎十月,没有人知道,作为母亲,她对这个孩子存了多少期待,却终究——
她与那孩子还是没有母子的情分吗?
廖容纱呆愣愣的站在门边,身后院子里的雪越下越大,她却浑然不觉,眼中无泪,手指扣在门框上,掐了满手的木屑。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她忽而平静的开口道:“殿下呢?”
宛瑶一惊,却竟是慌乱的躲开了视线。
廖容纱看她一眼,心中瞬间了然,唇角忽而扬起一丝冰冷的笑意,转身就走。
回到正殿匆匆换了身正式的衣裳,她便让宛瑶传了步辇,直奔太后寝殿重华宫。
夜半三更,太后寝宫里头却是灯火通明。
宛瑶心疼的一直不敢去看她血色尽无的脸,只轻拽了下她的袖子道:“太后娘娘传了安良娣过来问话,听说——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过来了,娘娘,来日方长,还是先回去吧,现在又拿不出真凭实据来,免得惹了太后她老人家的不痛快。”
廖容纱不语,只就面无表情的走到殿前广场上,直接一撩衣袍,双膝落地,正对着重华宫金匾的方向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漫天的雪花洋洋洒洒的落,前面正殿的大门开启又闭合,显然是值夜的内侍进去禀报过了,里面却没有任何的口谕传出来。
廖容纱就那么跪在雪地里,一语不发,一动不动。
宛瑶要给她撑伞,也被她一把推开。
下半夜,雪势渐大,掩盖了这九重宫阙金碧辉煌的本色,只留了一片冰冷空寂的天地,直至黎明时分,那正殿的大门才重新打开。
灯光下,殷绍抱着安意茹快步走了出来,所过之处,宫婢内侍们自觉退散。
那男人目中无人,眼见着两人即将错肩而过的时候,一直沉默冷静如是一座冰雕一般的廖容纱却是突然冷冷的开口道:“安意茹,你以为这样你就赢了吗?别做梦了!”
殷绍脚下步子一顿,安意茹却是莫名一怕,靠在他怀里,一把用力攥住他的衣襟,低声道:“殿下!”
殷绍的眼睛里淡泊一片,看着跪在面前的女人,全无半分的怜悯之情。
廖容纱淡然一笑,不避不让的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因为跪的时间太久,她的睫毛上都挂了一层薄薄的雪珠,让眼中神色变得模糊,只是开口的语气却是异常冰冷讽刺,“她是你手中需要呵护的珍贵琉璃,而我,却是一块用之即弃的垫脚石!既然如此,我又何惧最后再被你利用一回?现在,我如你所愿,就再成全你一次!”
殷绍的目光深沉,面容冷峻的看着她。
就在这时,前面重华宫紧闭的大门突然再度洞开,皇后刘氏风卷残云一样被大批的宫女太监拥簇着走了出来。
她的面容庄肃,却带了明显的怒气,走过来,先是狠狠地剜了廖容纱一眼,然后用更加嫌恶和冰冷的眼神讽刺又讥诮的看了眼正被殷绍抱在怀里的安意茹。
安意茹心中没来由的一抖,突然有一种极端畏惧又不安的情绪在心中扩散,不由的又往殷绍怀里靠了靠,嗫嚅道:“娘娘——”
刘皇后听了她软糯的声音,眼神就更显阴冷,却是对殷绍叱道:“你还抱着这个贱人做什么?太后懿旨,这贱人冲撞太子妃,有谋害皇嗣之嫌,你还想被人戳脊梁骨吗?”
说完,完全不等殷绍和安意茹任何一个人辩驳,就怒气冲冲的甩袖而走。
太后寡居多年,性子又最是刚烈不好琢磨,惯常的时候她都不管事的,可一旦她开了金口,那就谁也不能忤逆。
前面重华宫的大门早已经再度无声的合上。
安意茹靠在殷绍怀里,只觉得晴天霹雳,脑子里空白一片——
即使她真的害了廖容纱,也哪怕没有任何人抓住她的把柄,可是有太后的一句话在这里,她日后想要翻身都难。
可是“凤凰于飞”,她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啊!
怎么会这样?这——
不可以的!
安意茹心烦意乱,神情惊惧的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廖容纱却是跪在那里,无动于衷,只静默的看着前面正逐渐被深雪掩盖的重华宫,字字冰凉道:“殿下,今日我不与你争,我留下的这一线余地是为了什么,你心知肚明。你男人大丈夫,只这么一丁点儿的小事,当是不至于要叫我为此饮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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