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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劫 (银筝)


尼坚摩嘉的肉身,趺膝端坐其中,拈指闭目,放出柔和的,如同暖阳一般的万道金光。

第89章 玄符根由

沈渊又惊又喜,狠命划动双臂,想要游过去察看。但是湖水轻柔地托举着他,将他慢慢地向上推去。沈渊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明白单凭自己现下的气力,无法潜入这般深的湖底,只得设法自救要紧。他扔开身上累赘的衣物,蹬开脚上靴子,放软肢体,随波逐流地向湖面上浮去。
他浮出水面,深深地透了一口气,方觉出心肺间疼痛钻心,自己已经到了脱力的边缘。心知现在再不能莽撞,一面勉力踩水,一面冷静思考,向周遭张望此时自己身在何方。忽地瞧见不远处的湖面上浮着不少从山中冲下来的树干,连忙奋力浮水过去,拼命抱住了一根粗大浮木。方才一口气松将下来,大半个身子都挂在了木头上,任着波浪温柔地拍打自己身躯。
他靠在木上休憩一刻,想着自己当设法记下此处方位,才能再探湖底。正闭目养神间,忽地隐隐约约觉得波涛间有股若有若无的吸引力,自水中震荡着自己的身体。他伏在浮木上小心踩水,在水中试探一刻,只觉水下并无漩涡暗流之类,而那股吸力也并非随水流而来。与其说是自然之力,倒更象是天地间一股无声的声音,正在绵绵不绝地召唤着他。
他想着湖中诸般异事,抱元守一,凝神感知,顿时觉得那召唤之音温暖柔和,软洋洋地包围着自己。而自己胸口处那枚一向只与手背灵珠感应的玄玉符,仿佛也受到了这股力量的感召一般,轻柔和缓地震动自己被强行蕴籍了无数阴冷尸气的气海,将一股又一股炼化而出的灵力送进自己的四肢百骸。沈渊惊异地发现:自己身上方才在山岩上翻滚划烂的无数伤口,在这些激荡经脉的灵力修护之下,俱已平复。甚至自己被砸得骨裂剧痛的左臂,也舒缓了不少,竟然可以稍作动弹了。
沈渊见此情形,猜想定是尼坚摩嘉在自家肉身上下了奇异咒术,竟能与自己的玄玉符遥相呼应。虽然厌恶,但是亦有一丝快慰:“既如此,我借这鬼符在湖中寻找妖僧的肉身,就容易得多了。”他此时身无长物,跌落山崖时连护身的钢刺也丢失了,明白不能毫无准备的硬潜入湖,只能伏在浮木之上,瞧水流会将自己带往何处。他四下里观看,猛然瞧见远远有青黑色的一线起伏,正是一处遍生草木的湖岸。
他惊喜万分,不想事情竟如此顺利,高高兴兴地伏在木头之上,伸臂划水,向湖岸边浮去。喜欣欣想道:“到了岸上,需得好生谋划妥当再下水。还得作些万全准备……绳索与贮气皮袋是要的;那样深的湖水,只怕要带着重物才能潜得下去……却不知护住妖僧肉身的那透明金壁,又是什么东西?肯定坚硬非常,非得用神兵利器,才能破开……我没带‘岚气无锋’,那便只能去寻……步回辰了……”
一想到步回辰,他立时有些愧疚于心,暗道:“他……他大约气得厉害。我……我确是有些自作主张……”想着步回辰对自己的呵护纵容,两人间萦绊纠缠,日见深厚。陡然之间,满心万事顺畅的喜悦之情化作一腔酸涩,复作哀苦:“为什么把我从冰棺中救出来的人,偏偏是他!”
湖浪拍打,激得他满面水珠,仿若清晨眺望万里河山时不曾落下的清泪。
沈渊倔强地咬紧牙关,举袖抹去脸上的水滴,心道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些不相干的□□?便又抬眸眺望湖岸山林,只觉水流甚合心意,一推一送地将自己与木头往岸边浮去,越近岸边,那水流倒越发地湍急了起来。他四面张望,忽然盯住岸边一株老柏,目光森冷地皱起了眉头。
满脸溃烂的尼坚摩嘉正蹲据在一枝临湖拂水的粗壮柏枝之上,一只枯瘦的手握着盛着避尘珠的皮袋,探在水流之中。眼眶中的烂眼珠子已经被抠将出来,只余两个空空的黑洞,一动不动地凝望着水流,仿佛一具已经开始腐化成骷髅的僵尸。十数只漆黑的乌鸦在他的身侧跳动,似乎已经把他认作了一具腐尸,正急切万分地等待着享用美餐。
沈渊伏在浮木之上一沉一浮,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尼坚摩嘉的动作。他明白尼坚摩嘉决不会这样毫无防备的就令自己靠近他,特别是在自己已经能感觉到他的生魂在躯间九窍中一浮一荡,快要羁绊不住的时候。
尼坚摩嘉缓慢地转过头来,动作之慢,竟然并未惊飞身侧的乌鸦。他虽然看不见,但依旧准确地朝向了沈渊过来的方向,鼻翼瓮动一刻,暗哑地道:“轻澜公子,你终于来了。”
沈渊平静地应道:“你用辟尘珠寒气激荡水流,不就是为了让山中暗河倒涌,我想不过来也不成吧?”
尼坚摩嘉嘶哑地笑了起来,将手中的皮袋从湖水中捞了起来,叹道:“只可惜,这宝珠被那些鼠目寸光的危须王族,用血咒封住了,否则,焉是只涌动这一处湖水?”说着,在空中闻嗅一刻,问道:“步天教主呢,他没有与你在一处么?”
沈渊知道他是忌惮步回辰武功,微微冷笑道:“步教主雄据边关,自然要关心边境民情。他现下到谢家所居住的村落之中,去瞧春汛河防去了。”
尼坚摩嘉听言一惊,失声道:“难道你要教步天军令那条暗河改道?”话刚出口,便顿知失言,骤然低下头来,眼眶死死地盯着沈渊,仿佛那黑洞洞的深处还生得有眼珠子一般,沙哑地道:“……果然什么也瞒不住你。”他费力地瓮动溃烂的鼻翼,深深地从干涩的肺腔中呼出一口浊气,叹息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当初选中你来炼制玄玉符,到底是对还是错?”
沈渊胸口一窒,没有应声。他死死地盯着这个害他一世痛苦不堪的罪魁祸首,感觉到将自己推向岸边的水流虽然已经缓慢下来,但是他所依附的浮木依旧在一沉一浮地飘浮向尼坚摩嘉蹲着的老柏枝,只要再过去丈许,他就能伸臂抓住尼坚摩嘉的脚腕,将他狠狠地摔进水里——用灵珠玉符的阴阳之力,化灭他的生魂!
尼坚摩嘉仿佛明白沈渊在想些什么,不紧不慢地道:“公子且慢动手,咱们有些话还没有说完。你在湖底,当已瞧见我的肉身了?”他虽是问话,但却知道沈渊刚决果断,下手狠厉,自己若待他答话,只怕是与虎谋皮。因此话音未落,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续道:“当年师尊授我这移魂之术时,就已告诫过我等弟子:身魂不属,令活人生受腐尸之苦,惨不可言。”他伸手沾一沾脸上腐烂的脓血,叹道:“若非当年我见到郑骥,知晓世间有此入骨相思。我也不会贸然用你炼符,在山中苦熬这两百多年的尸腐之刑。”他将身体腐烂叫作“尸腐之刑”,其间的折磨苦楚,可想而知。
沈渊听他提起前世爱人,心中一惊,见浮木己将自己带至岸边,便翻身游开,伸手捉住了老柏树的另一根临水桠杈,离尼坚摩嘉不远不近地稳住身形,问道:“你说什么,此事与阿……郑骥何干?”
尼坚摩嘉发出一声似哭似叫的长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玄玉符存魂定魄的法诀。你聪明绝世,如何在此节上偏偏不悟?”他转动脖颈,令自己眼眶始终定定地对着沈渊,笑道:“‘玄玉存魂,哀灵定魄’,不是相思欲绝的爱恋,何以称‘哀’?”
沈渊右手残疾,左臂新伤,虽抓着粗壮树枝,也在水中立足不稳,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被湖岸水流冲走。心神恍惚之中,听见尼坚摩嘉还在嘶嘶笑道:“世人两情相悦之时,总以为世间事俱如自己的心境一般,喜乐无忧,殊不知却是大错特错。便如这湖水一般,你瞧着它碧波荡漾,平滑如镜,可是水底下多少暗流,又岂是游湖赏乐的人们能够知晓?”他对着沈渊,仿佛一个慈祥宽厚的长辈一样,温和地道:“别的不说,你可知道,郑骥是什么时候开始,发愿要与你长相厮守的?”
沈渊沉默不应,尼坚摩嘉也不须他回答,缓缓地道:“你以为京城中的那段日子,是你们俩最快活的时候么?错了,错了。在他心中:长安城中万千荣华,比不上你与他在流沙海中的九死一生。”他对着沈渊,缓缓解说道:“只因为那个时候的你,才能一心一意,都只在他一个儿身上。”
沈渊在水中倒退一步,右手不知不觉地按住了胸口,炽热灵珠碰上了那冰冷的玉符,立时又化出一股柔和至极的灵力,无边无际自他身周铺展开去。立时湖水之中,山林之内,仿佛有无数天地自然之气感应相和。沈渊一惊,又感觉到了湖底那股无休无止在召唤渴盼着他的力量。他盯着尼坚摩嘉,哑声道:“你的意思是说:郑骥早已在担心……我会负了他?”虽如此问,但他心中早有答案,痛道:“不错,阿籍的心思,一向都是那样的重——从我身上剜出的箭头,我与他吵架呕血的帕子,我扔下他远走高飞时的留书……那些伤情遗恨的物件,他没有一件不是好好地……好好地收在身边的!”
尼坚摩嘉仿佛听不出沈渊心痛如割,轻声笑道:“轻澜公子,你可还想要知道:四皇子殿下当年,是如何为我制成这枚灵力无双的玄玉符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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