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凤七寻瞟了一眼抬尸体的守卫,抬脚走上了台阶。
人言偷得浮生半日闲,凤七寻原是当作笑话来听的,直到自己历经人世种种,方体会到于浮光掠影之中,觅一时心境安宁,是多么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出了地牢之后,赫连煜便同凤桓一起钻进了书房,像是又在商讨关于太后寿筵的事情。
太后从十三岁封妃,十五岁封后,到成为如今地位极尊的圣母皇太后,每一年都过生辰,每一次生辰无不是花样百出。可是再多的花样也有用尽的一刻,再新鲜的玩意儿亦有厌倦的时候,太后过了数十次的生辰,早就对那些毫无新意的寿筵不感兴趣了。
可是今年是六十岁大寿,往年的寿筵可以一切从简,今年却不行。这自然是急坏了全权负责的赫连煜——既要控制用度,又不能落了俗套。大操大办会被朝臣议论不知民间疾苦,畏手畏脚难免会让圣上以为难担重任。
想啊,你连一个寿筵都办不好,又怎么能治理好一个国家呢?
☆、第56章 伶牙斗长姐
凤七寻将这些道道划出来的时候,臻儿只是笑着替她添了些茶,“都说最难看破的,莫过于朝堂风云、宫廷争斗,以奴婢看,谁个都没小姐看得通透!”
凤七寻只是轻笑,目光隔着幽碧的湖水,望向与她所在的八角琉璃亭相对着的书房。那里树木葱郁,半开的窗户中不时可以看到赫连煜堆积了愁绪的俊朗容颜。
“通透么……”
她十七岁嫁给赫连焱,为了辅佐他登基称帝,她看了不知道多少诡谲之道,其中的每一章每一条都烂熟于心。她争,她斗,她淌了多少人的鲜血,踩着多少人的尸骨,才换来与他的比肩而立!
可是凤七寻呐,你到底还是没有看破人心,所以后来才会一败涂地。
一个是她最爱的男人,一个是至亲的妹妹,爱情和亲情原是最牢不可破的羁绊,如今却最让凤七寻避之不及!
她收敛了那些如潮汐般漫上心头的恨意,睨着波澜不起的湖面,淡然问:“周嬷嬷的死因可查清楚了?”
臻儿立刻恢复了严谨的模样,身形笔直的站定,说:“回小姐,周嬷嬷是先被人用绳子勒死,然后才挂到横梁上的,而且在她昨晚用过的饭食中,发现了迷药。”
“杀人灭口——倒是个断绝一切线索的好方法。”凤七寻挑眉,斩钉截铁的说:“查,务必找出周嬷嬷和九夜的联系!”
“是。”
凤九夜是个做事谨小慎微的人,可是再谨慎的人都难免有疏忽的时候,只要能找到一丁点的蛛丝马迹,就能顺藤摸瓜,牵扯出更多的事情。
而毁灭一个人,往往就是在事情败露的一瞬间。
“小姐,大小姐和四小姐朝这边走来了。”臻儿趁着俯身斟茶的间隙,小声的提醒。
凤七寻抬眸,果然瞧见一身桃红长裙的凤怡瑶气势昂扬的走了过来。身后是簇拥的奴婢,身旁是穿着水粉纱衣的凤怡卿。
凤怡瑶是惯常的跋扈,趾高气扬的模样仿若她才是雍王府嫡出的千金。凤怡卿依旧是温婉的样子,如扶风弱柳般沿着竹制的栈桥迤逦而来。
这么些年,凤七寻一直弄不明白的是,明明是两个极端的性子,凤怡瑶和凤怡卿到底是怎么和平相处的?
大抵是同为庶女,颇有一种天涯沦落人的同病相怜之感吧——这是凤九夜曾经给出的解释。不过她并没有如此委婉,而是直接轻蔑的说:都是庶出的贱种,自然能相处在一起。
彼时的凤七寻只觉得凤九夜言语未免苛刻了些,却从未曾想过,她对同父异母的庶出姐妹如此不屑,心里对她这个嫡出的姐姐的看法,自然可见一斑。
不过闪神的间隙,凤怡瑶一行人已经浩浩荡荡走到琉璃亭前。她眼尾上挑,眸底的轻嘲延伸至唇角眉梢。
“哟,我当是九夜呢!原来是咱们王府吃里爬外的二小姐!”
凤怡瑶尖酸的语气让臻儿皱起了眉,凤怡卿亦是有些讪讪的拉扯了一下凤怡瑶的袖子,“大姐……”
凤怡瑶挑起秀眉,态度蛮横的瞪了凤怡卿一眼,“怎么?我有说错吗?明明就是有人仗着太子的包庇,连雍王府都不放在眼里了!”
凤七寻端详着浮在碧水上的茶叶,启唇问:“大姐如此大声宣扬,不知是想贬低雍王府的地位,还是斥责太子殿下多管闲事呢?”她抬眸,“大姐真是好大的胆子!”
“你少在这儿歪曲事实,我哪里有斥责殿下,分明是你胡乱栽赃!”
“是吗?”凤七寻起身,缓步踱至凤怡瑶面前,“你说太子庇护我,又说我不把雍王府放在眼里,不就是说——是太子殿下纵容我蔑视雍王府吗?大姐,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担不起,你担得起吗?”
☆、第57章 慎儿被卖
凤怡瑶闻言,脸色有些微发白,却犹自逞强说:“你不要混淆视听……太子殿下就算纵容,也是受了你的蛊惑……”
“太子殿下乃一国储君,神武英明,岂会轻易受人蛊惑?大姐此言,莫不是暗指太子是非不分,识人不明?”
凤七寻面色和语气都极是淡然,只是出口的话语却让人心惊。那一个个罪名扣下去,直把凤怡瑶压得说不出话来。
“二姐,大姐刚才不过是无心之言,还请二姐莫要放在心上。”凤怡卿适时的开了口。
凤七寻侧眸看向凤怡卿,面容清丽的女子低垂着眼,纤长的睫毛翩然欲飞。她并不想和凤怡瑶结怨,闻言笑道:“我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偌大的雍王府毕竟人言可畏,我这么说也不过是好心想提醒大姐,什么叫做……”她凑近凤怡瑶依旧苍白的脸,一字一顿的说:“祸—从—口—出!”
凤怡瑶蓦地抬起头,目光愤恨的说:“你——”
凤七寻淡笑着瞥了她一眼,旋身坐回了椅子上,悠闲地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清茶。
凤怡瑶不甘心就这么被凤七寻羞辱,所以尽管凤怡卿一直在拉她走,但她还是在眸光四顾之下,视线定格在了侍立一旁的臻儿身上。
她得意的一笑,“二妹身边的丫头怎么换人了?慎儿呢?”问完,不待凤七寻开口,她就自顾自的恍然大悟,故作吃惊的说:“哦,我怎么给忘了,慎儿那丫头已经被夫人卖到勾栏院去了。哎——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丫头……”
不等凤怡瑶把话说完,凤七寻已经霍的站起身来,目光凌厉的逼视着她,冷声质问:“你刚说什么?慎儿被卖到哪里了?”
发现自己抓到了凤七寻的软肋,凤怡瑶一扬下巴,神情倨傲的说:“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慎儿,在哪?”凤七寻的手缓缓握紧,简单的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凤怡瑶显然被她凌然的眼神镇住,可是想到刚才凤七寻对自己的羞辱,她又鼓足勇气,轻哼了一声说:“我偏不告诉你!”
凤七寻缓慢且重重的点着头,眸光不经意间掠过琉璃亭对面。书房的门被人打开,赫连煜在凤桓的陪同下走了出来,面上隐约浮着不悦。
看来寿筵的事情,的确让他伤透了脑筋。
这么想着,凤七寻移近凤怡瑶,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大姐,你说如果我现在大叫一声跌进湖里,太子殿下会相信我是为了诬陷你而跳进去的,还是会相信是你推我进去的呢?”
凤怡瑶身体一僵,眼中有着不甘和愤怒,“凤七寻,你威胁我?”
“你可以这么认为。”凤七寻微笑着,只是那笑容在凤怡瑶看来却是邪恶森然,说话的声音更是来自炼狱,“不过,我想大姐应该不会想要赌一把——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谋害王府嫡女,这样的罪过可大、可小,端看太子会怎么想了!”
论心机,论城府,凤怡瑶自然不是凤七寻的对手。她看了一眼目光若有似无投过来的赫连煜,还有同样面色疑惑的凤桓,终还是深呼吸了一口气,心有不甘的说:“丽人冢,湘儿偶然听管家说起过,把慎儿卖到了丽人冢。”
“丽人冢?!”
这下不要说是臻儿了,就连一向镇定自若的凤七寻,都不禁变了脸色。
☆、第58章 丽人冢
丽人冢,店如其名,是一个埋葬了许多红颜枯骨的地方。
丽人冢里有佳肴珍馐,美人醇酒,却是一个让男子向往,令女子毛骨悚然的地方。它是离都唯一一个不问及女子身份,而进行大肆买卖的地方——因为涉足丽人冢的男子多为江湖中人,极少有人会畏惧朝廷权势。
所以无论是王公千金还是皇室贵女,一旦被卖进丽人冢,非死不能离开。
望着铜镜中已然摇身一变化为俊俏公子的凤七寻,臻儿不无担忧的说:“听闻丽人冢的姬娘火眼金睛,若是被她识破你的女儿身,到时候别说救不出慎儿姐姐,恐怕连你都得搭进去。丽人冢那种地方,不是雍王府的名头可以唬住的!”
凤七寻虽然没有进去过丽人冢,但是这座连朝廷都对其无可奈何的销金窟,她还是略有耳闻的。听说它幕后的老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祭月阁阁主,此人心狠手辣、杀人无数,眨眼间便是伏尸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