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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发为夫妻 (茗荷儿)


  酒至酣处,宾主两欢,辛大人起身告辞,身手利落地上了马,半点醉意没有。
  陆源眯起眼睛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低低骂了句,“小兔崽子。”
  秋风渐起,树叶飘落,墨蓝色的天空高远辽阔。
  寂静的街道上,马蹄声嗒嗒作响。
  辛大人猛地勒住缰绳,策马转弯,绕至晓望街。
  济世堂仍然亮着灯,隔着窗户纸,似乎能看到那抹纤细的身影坐在台面前,腮旁的梨涡时隐时现。
  辛大人眸光柔和了些,心里漾起浅浅的温柔,随即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易楚,你竟敢躲我!
  易郎中正跟易楚说话。
  今儿上午,荣家的媒人带着四色表礼上了门,易郎中再三斟酌没有收。媒人不以为然,男方提亲女方很少有第一次就答应的,通常要再次上门摆足了诚意,女方才会应允纳采择之礼。
  至于像胡家那样第一次上门就大打出手,或者话说的非常坚决,没有商量余地,那就说明女方肯定不会答应,就没有再上门的必要。
  趁着眼前没有旁人,易郎中商量易楚,“……荣盛胆小怕事,耳朵根子软,我怕以后你会受苦。”之前他没注意,前阵子闲汉来医馆寻事,他才发现荣盛这个毛病。
  可话分两头说,胆小固然撑不起事,可绝对也不会惹事。至于耳朵根子软,他能听被别人左右,相较而言,更能被枕边风打动。
  易楚没有太多犹豫,花季年岁的少女,要么心仪风度翩翩的文人名士,要么爱慕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可名士跟英雄,哪那么多见?即便见到了,又有几人能够如愿?
  荣盛纵有很多不尽人意之处,□□家比胡家强太多,嫁过去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至少离家近,爹爹有事时,能够搭把手,不至于隔着千山万水,有心无力。
  主意打定,易楚大方地说:“我愿意嫁,下次若媒人来,爹就应了吧。”
  烛光下,她的面容明媚温柔,一双眼眸如秋水,隐着散不去的淡淡愁绪。
  荣盛不配她,易郎中不舍得嫁,“要不再等等,反正你年岁也不大,爹能养得起你。”
  易楚很理智,“再等也不见得有更好的,日子是过出来的,爹别担心,我应付得来。”
  易郎中无奈地答应,“好。”
  隔了半个月,荣家媒人再次上门,仍是带了四色表礼,其中有一对白面做的大雁,大雁的眼睛点了红点。
  易楚觉得,大雁像是在哭。
  易郎中收了礼,又按照习俗回了礼。
  纳采之后是问名,问名自然不是单纯地询问名字,而是要女方的生辰八字,男方要拿着庚帖去合八字,如果八字相合,媒人会将男方的生辰八字送过来,就算是双方交换庚帖。
  这门亲事基本就算定下了。
  交出去庚帖,易楚总是闷闷不乐提不起精神来。
  易郎中把过脉说是秋燥,给她开了平神定气的方子。
  易齐却打趣她,“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难不成是思春?”
  易楚勉强笑笑,一点该有的羞意都没有。
  为什么,亲事明明是自己答应的,却为何这么不快乐?
  纵使心里不乐,可该做的事总要做,易楚抽空把及笄礼上要穿的衣衫做好了,用了庙会上买的灯笼锦做了件禙子。
  料子的质地很好,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团烟霞笼着,似云似雾,衬着易楚的肤色更显白嫩。
  至于底下,易楚没做新裙子,打算用春天做的姜黄色挑线裙子凑合一下就成。
  易齐出主意,在裙子上加条襕边,既增加了裙子的长度,而且看上去就像新做的。易齐在衣着装扮上心思很巧。
  易楚欣然接受,夜里在医馆陪父亲时,就在旁边绣襕边。
  烛火一跳一跳,她的心思也如这烛火,飘飘忽忽的,落不到实处。
  忽然,门外马蹄声响,急促如落雨,堪堪停在医馆门口。
  紧接着,大门被推开,闯进来三个气势汹汹的男人,三人一式一样的黑色锦衣,所不同的为首那人锦衣上缀着密密的金线,脸上戴着只张银色面具。
  面具在烛光的辉映下,光芒四射。
  易楚手一抖,针刺破食指,沁出一丝血珠,染红了才绣好的海棠花……

第21章 夜探

  易郎中起身,温和地问:“诸位大人有何贵干?”
  辛大人目光凌厉,冷冷地说:“上次治小儿心疾的药丸,再配些。”
  易郎中稍思索,婉拒了,“药丸不是随便配的,得先把过脉才行。此次据上次已有三月之久,那孩童吃了三个月的药丸,脉相定有所改变,需得重新配制。”
  辛大人未出声,长生已开口喝道:“让你配你就配,哪来这么多废话!”
  “话不能这样说,治病要讲医理,不能不把脉就开药,这事我做不来,另请高明吧。”易郎中很坚持,回身坐下。
  “诏狱的犯人还用得着把脉,大人,咱们换一家,不信找不到开药的大夫。”长生急赤白脸地说。
  辛大人不说话,手指轻轻敲着黑木台面。
  一下一下,如同敲在易楚心底,说不上疼,却酸!
  双眼直直地盯着布料,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竖起来。
  思索时,他习惯敲桌子,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
  又担心父亲,依着原先的方子配药丸就是,药效不见得最好,可总吃不坏,何必跟这些人较真?
  锦衣卫向来是不讲理的,又不知辛大人是不是怀着恨。
  手里的线用尽了,易楚回过神来,适才绣得乱无章法,完全不能用。索性将竹绷子放到一边,低声地劝,“爹,上次的方子我收着了,要不还是按照那个方子配?”
  易郎中看出她眸中的关切与不安,缓缓摇头,“爹有爹的原则。”
  易楚明白,爹平常是最温和的一个人,可在有些地方却很倔强,容不得人劝说。
  只这一会,辛大人已做出决定,朝长生使个眼色,“带去诏狱。”
  长生不客气地走到易郎中面前,“走!”
  “大人……”易楚情不自禁地看向辛大人。
  她的眸光清亮透彻,沁着湿意,像是受惊的小鹿,怯生生的满是恳求。
  现在知道求他了,早干什么了?不是很胆大吗,还敢躲着自己。
  辛大人侧过脸,装作没看见,阔步走出大门。
  易郎中却很从容,镇定地将外用的跌打药,内服的常用药,针灸的金针,以及笔墨纸砚悉数装进药箱,转身对易楚道:“放心,爹很快就回来。”
  易楚没法放心,坐立不安地等了大半个时辰,才再度听到马蹄声。
  是那个叫长生的送了易郎中回来。
  易郎中面色苍白,手脚发软,就像站不住似的。
  易楚急忙过去扶住,连声问:“爹,爹,你怎么了?”
  “我没事,”易郎中坐下,好半天,呼出一口气,“诏狱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辛大人太过狠毒。”
  狠毒?
  易楚听邻居们说过,锦衣卫诏狱的刑罚花样多得是,有些外表根本看不出什么,可五脏六腑都被打坏了。
  爹这般说法,是不是也受了酷刑?
  易楚情急,一把攥住易郎中的手腕,搭上脉息。
  脉息有些快,可均匀有力,并不是受损之脉象。
  易郎中笑道:“我说过没事,你帮我沏杯酽茶,我写方子。”说着,挽起袖子研墨。
  易楚很快捧了茶来,接过易郎中手里的墨锭,“那孩子怎么样了?”
  “很不好,”易郎中面色沉了沉,“几乎无法进食,每日只用点汤水。本就有疾在身,又不得好好调理,最多只能活到年底。”
  易楚黯然,隐约记起那个蓝布包裹里的孩子,有只挺直的鼻梁,看上去很清秀,没想到老天对他这么不公。
  易郎中写写改改斟酌了好半天才定下方子。
  易楚见上面人参去掉又写上,如此三四遍,最后还是加上了,疑惑地问:“爹是担心那孩子虚不受补,为何不换上高丽参?”
  易郎中解释,“只怕要靠人参吊着命,高丽参药性不够,可人参药性过猛,确实两难……还是老话,尽人事听天命吧。”又嘱咐她,“药丸不急,三天后才过来取,今日晚了,明日再配不迟。”
  易楚应着,将医馆收拾整齐,回了西厢房。
  屋子里有淡淡的艾草香味。
  易楚迟疑下,朝着罗汉榻望过去,那里有个朦朦胧胧的黑影。
  是夜,无星无月,屋里暗沉沉地。
  易楚两眼一抹黑,只能依仗对房间的熟悉,试探着往前走,冷不防,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一双大手扶住了她。
  艾草香味骤然变得浓郁。
  易楚甩开他的手,站定身子,学着他的语气,冷冷地问:“你把我爹怎么了?”
  “没怎么?看他对诏狱很好奇,请他到审讯室坐了会。”辛大人淡淡地说。
  事实并非如此,而是易郎中替赵七把完脉,脸上流露出的悲悯与怜惜让辛大人莫名地恼怒,冲动之下,就将人带到了审讯室。
  当时审的是扬州知府方植,一刻钟换了四种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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