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此时——
“听说了吗?那千岁小夫人一听说九千岁死了,就拿了好多的金银珠宝逃走了,而今,正被养在萧府、萧大善人家里呢。”
瞧吧,到处都有她的流言在传,尤其是茶摊茶座此类的。
“可我是听说,她是早就想要走了,奈何九千岁不放人,而今九千岁一死,可不正称了她的心?”
“你说,她肚子里的孽种会不会是萧大善人的?”
“我觉得有这个可能,毕竟是旧相好,九千岁又是太监,那么如花似玉的女人耐得住闺房寂寞才怪。”
“可我听说这九千岁花样可不少呢?有人就曾在醉心坊看到过九千岁是如何跟自己的小妾办那事的,听闻楼上传来的响动还不小,连楼下的丝竹都掩盖不去,更别提那小妾从楼上下来,腿都是软的,脸儿粉扑扑的。”
“这你就不懂了,即便再如何好,又怎比得上真家伙。”
茶摊里的人都很愉快地‘交谈’着她和顾玦如何行周公之礼的事。
风挽裳很努力,很努力才克制下想要拿起面前这碗茶泼过去的冲动。
也心知自己而今在天都的名声早已是人尽皆知,把她不贞的事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聊,只要往天都里的说书摊上一坐,准能听到。
尤其,而今,九千岁死了,他们可以肆无忌惮,毫不避讳,甚至,连过往不敢骂九千岁的话,而今都敢说了。
这条路,是她当初自己选的,她不后悔,反正在萧璟棠成亲当日,托大长公主的福,她在别人眼里早就是一个坏女人了,更别提后来发生的那么多事。
只是,可惜,她的勇敢,没换来好的结局。
而今的幽府就像是在狂风巨浪里的小舟,无法靠岸,没人拯救,只能拼尽全力地去撑着,不屈不挠。
“不过啊,熟话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九千岁死后,报应来了。先是他最宠的小妾回到
旧相好身边,再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而今也死了,你说,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你怎知晓?”
“尸首都抬回幽府了。”
明媒正娶的夫人?
是说子冉吗?
子冉……死了?
风挽裳手里一抖,碰倒茶碗。
在那些人投来目光以前,她搁下几枚铜钱,匆匆起身离开。
子冉死了?
她昨日才托萧璟棠帮她打听子冉的事,今日就听到她死了的消息。
真的,是报应吗?
她仰望折射着刺眼光芒的天空,真的想问一问,真的是报应吗?
不!
她不信!
不都常说老天有眼吗?既然有眼,又怎会看不到顾玦所做的那些事背后有多无奈?
不是说葫芦许愿能灵验吗?
为何她许的愿望一个都没有实现?
一个,是愿顾玦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还有一个,是若有因果报应,她愿替顾玦所造下的杀孽承担一切报应。
另外一个,是她偷偷地在心底希望,她和他可以一生一世,倾情不移的。
为何,一个都没有实现?
风挽裳恍恍惚惚,跌跌撞撞地走在大街上,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走。
对,她要去幽府,去幽府救子冉,拿心头血救子冉。
来得及的,一定还来得及的。
风挽裳匆匆忙忙地往幽府的方向跑去,沿途撞了不少人,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别人也只当她是疯子。
等素娘拿着那个略显沉重的锦盒出来,已经看不到那抹纤弱柔美的身影。
※
过了石桥,再往下走,幽府就在前面。
风挽裳越走近越觉得冷意侵袭,即便是艳阳高照,她也觉得冷丝丝的,就像那一次,她同皎月去义庄的那种感觉,那是一种死亡的森冷。
她脚步略慢,抱着手臂,有些不敢太快靠近。
怕,怕真的看到死了的子冉。
可是,又怕自己去得太晚,耽搁了最后救人的机会。
于是,脚步又加快。
终于,她再次站在幽府大门外,看着磅礴大气的幽府,攥了攥拳头,坚定地拾级而上。
幽府的大门依旧紧闭,门外依旧落了一层灰无人洒扫。
她抬手敲门环,连续敲了好多次,里边才传来霍靖的声音。
“来了来了……”
很快,厚重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
“哪……”霍靖的话卡在喉咙里,愕然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外的女子,须臾,才回过神来,“你又来做什么?”
表情很冷,语气也很轻蔑。
“子冉回来了吗?”她没在意霍靖的语气,只是焦急地问,声音有些颤抖。
“回……”本能地,霍靖想要回答她,但,立即清醒过来,冷冷道,“你是说尸首吗?抬回来了,就在大堂之上。”
“抬……”风挽裳身子微微一晃,真的来不及了吗?
子冉死了,他回来了该怎么办?
他回来了,不止要面对孩子不在了的事实,还要面对子冉死了的打击,他该有多痛苦?
是不是老天惩罚她太过自私?
所以,连赐给她的孩子也收回去了。
连让她救子冉的机会都不给,一丝都不给。
“她,不是在宫里好好的吗?不是有人看着她的吗?”她双唇颤抖地问,不敢相信,子冉就这么死了。
“在今日之前,的确是好好的。”霍靖看着她,冷哼。
“……你此话,何意?”风挽裳敏感地察觉出这句话里
藏着很大的讽刺,她已经分不清霍靖是在做戏还是说真的了。
“不是你托驸马入宫去跟太后请旨要接子冉姑娘回萧府照顾的话,子冉姑娘会死?”霍靖冷笑。
纤细的身子又是踉跄倒退,脸色惨白,一脸茫然地看向他,“我托驸马入宫去跟太后请旨?”
她只是让萧璟棠帮忙打听一下而已,怎会害死了子冉?
“霍总管,跟我说清楚,子冉她……是如何死的?”她上前一把抓住霍靖的手,急切地求知真相。
霍靖感觉得到这个答案对她来说有多重要,看她抓他的手就知道了,很用力。
他狠心地拨开她的手,愤恨而悲痛地说,“托驸马的福,子冉姑娘听到爷死了的话,从昏睡中惊醒,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心,无法承受这个打击,当场吐血,心跳骤停,无力回天。”
当场吐血……
心跳骤停……
无力回天……
这几个字在她的耳畔像魔咒一样盘旋回荡。
最重要的是,托驸马的福!
是她!是她让萧璟棠帮忙的,所以才会害死了子冉!
“你走吧,别再来了。”
门,当着她的面,无情地关上。
想起素娘告诉她的真相,她从自责中清醒,飞快伸脚进去,若非霍靖停得快,厚重的大门早已夹断她的脚。
“你还想做什么?”霍靖愤怒地问,是真的生气,浑身上下都在冒汗。
若是他没留神,没停止,她的脚还能要吗?
“我想见子冉。”她想送子冉最后一程,她想对她说声‘对不起’。
“你还有脸见吗?”
风挽裳只觉得被利箭穿心,她以为这么难听的话不会出自这个看似严厉却是慈祥的长辈之口的,没想到……
这一次,是真的怪她吧?
因为,皎月因为她死了,现在,子冉也因为她才死掉的。
再宽容的心,也会恨吧?
就像,她也开始恨缉异司一样。
霍靖听到马车轱辘声响起,刚打算关门的他满脸欣喜地快步跨出府门,往马车驶来的方向看去。
看到那辆深色讲究的马车,他失望地收回视线,垂头丧气地转身进府。
风挽裳往后看了一眼,再看向失望的背影,正想说什么,身后已传来萧璟棠的声音——
“挽挽……”
然后,朱红大门当着她的面无情地关上,霍靖是背对着她关门的,好像因为这辆马车里坐的不是他正苦苦等待的人,很难过。
萧璟棠坐在马车里,从车窗喊她,“挽挽,你身子刚小产不久,不能吹太多的河风!”
因为隔着距离,所以萧璟棠的声音有些大。
风挽裳心里一惊,看向紧闭的大门。
应该,没听到吧?
他们并不知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有了,还没来得及让他们知道。
她不想在他们失去子冉的同时,还让霍靖知晓这件事,因为,霍靖是知道这个孩子是顾玦的。
在他的心里,倘若他们的爷真的死了,至少还有个小主子。
可是,她没有保护好孩子。
生怕萧璟棠再嚷嚷,她带着深深的愧疚最后看了眼大门,转身离开。
本想不坐马车的,可是想起霍靖说的话,她觉得有必要问清楚,于是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马车缓缓掉头离开。
在马车的身后,朱红大门再次缓缓打开,露出一张震惊呆愣的脸。
是霍靖,他的眼眶里泛起了泪花。
他听到了,听到萧璟棠说,她刚小产不久。
小产……
也就是说,小主子没了。
爷没了,小主子也没了。
所以,这个当家主母好像不用他们赶,到最后也会走的吧?
霍靖双膝一弯,跪在地上,望着外边刺眼的蓝天,老泪纵横。
对不起,爷,奴才还是没有保护好小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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