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宽的袖子挡住了她的眼睛,她只觉得眼前衣袖上的竹子绣的漂亮,衣袖摆了一摆就稳了下来,而空气中,传来淡淡的咸咸的味道。
屋子里面进来了几个人——她的眼睛被袖子挡住,只能静静地听——有什么东西被拖出去了,地上被撒了水。
当袖子终于放下的时候,靖榕却发现,眼前什么都没有。
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地上,还有几摊水渍。
“他们,死了吗?”不知为什么,靖榕问了这么一句。她还小,不知道死是什么,只觉得那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而刚刚那三人做错了事情,也许陆廉贞就用“死”惩罚了他们。
陆廉贞没有回答,既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
“是因为我吗?”靖榕执着地觉得他们已经死了,不知为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气氛,陆靖榕那漂亮的小脸上满是不悦的表情,皱着眉头,那小小的手扭着自己的衣摆,指甲泛红。
“很伤心?”陆廉贞问。
陆靖榕点点头。
陆廉贞用手揉了揉陆靖榕的眉心,将她眉间那小小的疙瘩化开,这样温柔问着:“那你怕不怕我,我杀了他们,也可能会杀你。”
陆靖榕摇摇头:“哥哥不会杀我。”
“为什么?我看起来不像会杀人的人吗?”陆廉贞把脸板了起来,可惜他本来就是一副清秀模样,哪怕装出威严的样子,也难变成黑面阎王。
“哥哥会杀人,可我总觉得,哥哥不会杀我。”陆靖榕执拗地说。
听完这话,陆廉贞心情大好,哈哈大笑起来。
“我听了这话高兴,便告诉你一件事情吧。”他蹲下(和谐)身子,与陆靖榕齐平,看着对方那墨黑的眼睛,轻声说着,“我,没有杀他们,没有用死,去惩罚他们。”
一听这话,陆靖榕小小的脸上的冰霜全部化开,甚至带着一点融融暖意。
“但是,我打了他们一掌,还断了他们一根手指,他们不能走动,就只好被人拖走,因为断指而留下鲜血,所以才要冲刷地面。但我本来,只想打他们一掌作为惩罚。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断他们一根手指吗?”陆廉贞一字一句地问。
而陆靖榕,却只是摇摇头。
“因为你替他们求情了。你不求情,他们只需要受我一掌,你替他们求情,他们却还要多丢掉一根手指!”说到这里,陆廉贞顿了一顿,“这便是我要教你的第二课,自己没有力量之前,不要多开口说一个字,否则只会给自己和别人带来更大的灾祸,你……明白?”
而听到这,陆靖榕心中先是一震,再是一惊。
她不过只有六岁,不懂这么多,就像一棵刚刚抽芽长高的树苗不懂暴风骤雨为何物一样,而陆廉贞,则是将她这棵树苗放置在大风大雨之中,虽然不会毁掉她,却会伤到她,而这种年幼时候的伤,会跟随她一辈子,让她一辈子明白这个道理。
“你怕我吗?”说完这话,陆廉贞笑笑,自嘲地说着,“你自然是怕的,只是你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今日所见,与你日后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进了我陆家的门,荣华富贵不少,却要比寻常人家活的更苦,更难捱一些,可是,你又能何去何从呢?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恐怕不出几天,你就该冻死在外面了。”
他半是反问半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说到最后,却似乎已经不是在说靖榕,而是在说他自己了。
“哥哥,我跟着你就不会挨饿了吧……”小小的靖榕抓住了陆廉贞的手,他的手很冷,而靖榕的手,却暖的出奇。
似乎并未意料到靖榕会这样问,陆廉贞愣了一下,随即,又点了点头。
“那我还是陪着哥哥吧,因为饿比死,难捱多了。”她说。
第4章 陆遥
春去秋来四载已过。
陆靖榕也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变成了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孩,虽是不想承认,但她确实不如年幼时漂亮可爱了,但胜在眼神清澈,皮肤白皙,仍算得上是一名亭亭玉立的美少女。
只是靖榕虽是不介意,可陆廉贞每每看到靖榕现在的脸庞,都会多言几句。
“靖榕小时候多漂亮,虽然刚刚开始的时候黑乎乎的,像个乞丐,可一洗干净脸上的泥,就和荔枝剥了皮一样,说不出的清新可爱,可越长大,却越不像小时候那么漂亮了……难道是因为我害的,据说每日看到谁就会长得像谁呢……不行不行……我得去弄一些个美人来……”本以为他只是说说,却没想到,他真弄了百来个与她同年纪的美人过来。
隆庆十一年,春,选秀。
鸠阁阁主之女陆靖榕进宫。
那一年,陆廉贞二十四岁,而陆靖榕,只有十岁。
花名册上,陆靖榕的名字边,写了她的年纪:十三。而没有一个人怀疑,为什么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只有这么小,也没有一个人怀疑,为什么二十四岁的陆廉贞会有一个十三岁的女儿。
不,并不是没人怀疑,而是没人敢怀疑。
陆靖榕低头走在人群中。对于周围那红瓦黄墙的繁华皇城,别的女孩子虽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张望着,但也用余光在不停地注视着周遭景物。
只有她,鼻观眼眼观心地默默地跟着人群。陆廉贞说过,这世上,只有两个地方吃人不吐骨头,一个是阎罗殿,一个,是皇宫。
这时候,走在最前面的走在最前面的男侍用他那尖锐的嗓音喊了一声:“跪。”
眼前那人群齐刷刷的跪下,脸望地,背面天。
只见远处安安稳稳走来一做肩舆,肩舆由四个侍人抬着,后面跟着四排宫女,手捧香炉,手巾,痰盂等物,而端坐在肩舆上的,乃是一位绝世的美人,那美人的容颜之美,如盛开的罂粟,将那逼人的美丽一丝不收敛地外放着。
跪在陆靖榕身边的一个秀女有些好奇地抬头看着,却只听到头顶上有人大喝了一声:“大胆!”那秀女还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太大,引得宫人注意,颤颤巍巍抬起头后,才发现原来指的,不是自己,原来是另一位秀女那窥伺的眼神太过于明显而被发现,而那被呵斥的秀女则是跪在地上连连讨饶。
那美人挥了挥手手,四个侍人止住了脚步,四排宫女中的其中一人走了出来,跪在肩舆前,而那美人则从肩舆上踏着那宫女的背走了下来,她缓缓走到那秀女面前,其他秀女虽然还是跪着,却自发地将路让开,而领路的侍人则站在那秀女的身边。
“安福,她是谁?”那凌厉美人问着领路的侍人。
那名叫安福的领路侍人打开手中花名册,找到那秀女名字,念到:“回宸妃娘娘,此人名叫纪柔,乃是浙江巡抚纪敏之家三女。”
“纪敏之?我怎么记得纪敏之家只有三个儿子,怎么又出来一个三小姐?”那宸妃目光凌厉,看的那名叫纪柔的秀女不敢抬头。
虽没有听到纪柔回答,可宸妃却不知为何笑了起来。
宸妃一笑,美如三月春花,既美且艳,红颜逼人。
听宸妃一笑,纪柔心中松了一口气,而靖榕,却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来人啊,给我拖下去,杖毙。”那宸妃声如莺啼,可轻轻巧巧说出来的话,却要夺人性命。
那纪柔一听,竟是晕了过去,宸妃所跟侍女中的两人走了过来,将纪柔拖了下去,众人也不敢拦,就只看着纪柔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
看着宸妃的肩舆远去,那侍人才高喊一声:“起。”
这一次,行走的队伍却安静的要命,只听得到脚步声和低低的啜泣……
来到安漱院,众人被分配好了屋子,又领了些宫衣,修鞋。那宫衣的款式极其简单,里面是长长的露肩白色筒裙,外面再加上一件广袖长外套,那宫衣素白如雪,也无一丝丝绣,唯一的装饰,可能就是系在筒裙外面,足有巴掌宽的白色束腰了。
“这衣服白花花的,和孝服一样,难道我们要穿这个给陛下看吗?”说话的是一位穿着绛红色锦衣的女孩,那孩子长得比其他孩子高一些,肤色略黑,眼睛狭长如狐,鼻挺唇薄,竟有三分似宸妃。
此时因无侍人在场,那些孩子又年纪小,又因为自己快见到赤国皇帝而格外兴奋。那纪柔被杖毙的事情,他们虽记得,可在他们心中,见到陛下才是头等大事,那纪柔,不过是自作自受而已。
旁人听那孩子说话,也有些微言,想那宸妃,虽长得美,可穿的也艳,自己穿着这素色衣服还能夺得陛下眼球吗?
靖榕听到那女孩说话,并不像旁人一般附和,亦只是默默地将自己衣服换下。
“他们叫我们穿,我们便穿吧,多说无益。”这时候,一个已经将衣服换好的女孩子说。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顶我相府四小姐明凌的嘴。”那长得有些像宸妃的女孩子原来是相府四小姐,这明凌不但长得像宸妃,这性格,竟然也有些像。
“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那女孩显然没预料到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竟会引得对方大怒。
“那我说的话就不是实话实说了吗?”明凌将衣服一摔,走到那女孩面前,一巴掌打到了她的脸上,顿时,那女孩脸上多了一道红痕,血,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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