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沙漠之中何其炎热,他们却浑身透凉。
本来被拧成一股绳子的商队,如今却仿佛一盘散沙一样的四处逃窜。
——可张老爹虽然心里害怕,却不往沙漠里逃去。
被沙匪追到,也不过是一个死字,哪怕不被沙匪追到,这沙漠里无水无食,不消几天,人便会饥饿而死,沙漠之中还有骇人野兽,许是还没到渴死、饿死的地步,便已经死在了野兽嘴里。
这护卫也多是在刀口舔血又见过世面的,他们收了张老爹的钱,便自然要守在张老爹身边的。
“李教头,你且走吧。”张老爹对为首的护卫头子这么说着,“以教头们的本事,想来逃出沙漠的机会大一些,大不必陪着老头子我死在这里。”
那李教头却说:“收了别人的钱,自然是要办事的,我李威与我的兄弟,凭的,便是一个信字。未遇到困难,便拿钱不做事,可遇见凶险,也是拿钱不做事,我和我那些兄弟,皆不是这样的人,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那其他还活着的护卫们回应着对方。
只是这几个护卫气势汹汹,倒没几个是没有受伤的。一个个身上负伤,刀上染血,虽是站的也是踉踉跄跄的,可喊出的话,却是有气势极了。
可这输赢胜负,向来靠的,只有实力,而非运气。
虽有以弱胜强的例子,可也不过是运气作祟而已。只是如今商队一干残兵败将,而对方却是精兵强将……
莫非,真是天要亡我吗?张老爹在心中这样问着。
“姑娘,虽然我们未曾认识,可你却要与老朽死在一起,老朽如今六十余载,也已经活够了,可你却是如花年纪……商队尚才刚刚离开大赤国境,还未走远,等会老朽与一干护卫拼命拖住那队沙匪,姑娘你且带着那少年往南方一直走,若是运气好,想来便是捱上一月半便可看到大赤国境了……到时候,便有活路。”张老爹对靖榕这样一说,可当他转身面向靖榕的时候,却发现那女孩子的脸上,却是完全不同于恐惧的表情。
是惊喜吗?是讶异吗?是迟疑吗?或是失而复得的欢愉吗?
仿佛曾经有过一尊及其漂亮的琉璃盏一样,可又一次把玩的时候,不小心在那个琉璃盏上留下了一个不小的裂痕,那个裂痕对琉璃盏的完美,几乎是致命的,可却不影响自己那那尊琉璃盏的爱——可有一天,那盏琉璃盏,却不见了……自己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那种失落,不紧紧只是失去了一件自己喜爱的玩物这样简单……
直到有一天,那盏自己及其喜爱的琉璃盏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非但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连落在它身上的那个裂痕都不见了……
她伸出苍白而无血色的手,仿佛在风中紧紧抓着什么一样,默默地念着一个名字。
那声音很轻很轻,轻到无人听到。
——除了秦萧。
一瞬间,秦萧的脸色,便是白的。
她从未听到过靖榕用这样的声音去呼唤一个人的名字——一瞬间,他便对那个名叫阿成的青年,产生了浓重的敌意。
可是他不知道,阿成,并非为首青年的名字。
青年的名字,乃是郝连城深。而郝连,乃是胡国最贵重王族的姓!
靖榕徐徐踏出一步,仿佛被什么牵引一样,她竟无知无觉,朝那风沙来的方向慢慢前进着……
“姑娘!你这是在干什么!”张老爹大呼一声。
可靖榕回头,却是一说:“你们这样拿着剑,剑上有血,目露凶光——你是把他们当做了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沙匪吗?”
“姑娘的意思是……”
“我认识的他,会做将军,会做王爷,会做大臣,甚至有可能会变成庶民,可是他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变成杀人越货的沙匪的……”靖榕这般坚定说道。
张老爹刚要开口,却是李教头将人拦住了。他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要开口。
——也许张老爹并未注意,可自己,却是知道的,这个女子,挥匕如电的样子,乃是可怕如修罗一样的存在。
——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必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会全然信任这个人,到底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少女脸上本来冰冷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柔和起来——只是因为那远处缓缓驶来的那群人——而刚刚少女杀人时候的姿态,却冷漠的,仿佛不是在杀人一样……她只是在捏死手中的蚂蚁一样。
那被张老爹认作沙匪的一队人,越来越近了,为首的头领,乃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这有着湖蓝色眼眸的英俊青年,在看到少女的那一瞬间,眼中迸发出的,乃是炫丽的,喜悦的光……
第298章 玉花项链
“靖榕……”仿佛过了一千年这样的久,当青年看到眼前的少女的时候,眼中迸发出的光明,却是比星辰更加灿烂的,可片刻之后,英俊的青年却是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如此憨厚而又朴实地说了一句,“不,并非是靖榕,而是,我的美人儿……”
……
秦萧一听,心中一紧。
若是寻常时候听到这样浪荡子弟的言语,靖榕必然是会毫不留情的回击的——当他听到对方如此轻薄地称呼的时候,他甚至已经设想着靖榕的拳头恶狠狠地打在对方脸上的场景,对方的惊呼声和鼻血流了出来——那是一种怎样让人痛快的感觉啊。
可是……
没有……
靖榕并没有这样做,她只是这样毫不奇怪地接受了这个让秦萧以为她是绝对不会接受的称呼。
美人儿……
秦萧回忆起对方在自己心目中的样子……美人儿,可记忆里,靖榕并没有一张多么美丽的脸庞啊,她的容颜,不如欧阳素问绝色,不如韩星柯野性,不如明凌艳丽,不如文音俏丽……那只是一张比之清秀更胜的脸孔而已。
可便是这样一张脸,越是看,越是觉得美丽。
自己如今再也是看不到对方的容颜了……
秦萧骤然之间,心中莫名起了一阵怨恨……虽然这股怨恨其实一直扎根在他心里,只是那本不愿被触及到的一块,却只是因为对方的一句话,而泛起了涟漪来。
——他恨的那个人,不是秦筝,而是……
“咦,他是?”郝连城深走到秦萧面前,胡国人的身体总是比赤国人更为壮硕一些,虽然郝连城深身体里只留着一半胡国人的血统,可那身体也已经完全长开了,走到秦萧面前的时候,他仿佛一座高塔一样,将秦萧的半个身子都遮住了。
“在下秦萧。”秦萧这般对郝连城深说道。
对方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可具体是哪里,他那纷乱的记忆,却并非告诉他。
“秦萧?”郝连城深点了点自己麦色的额头,想了一想,问道,“我记得大赤的三皇子便是叫这个名字,只是你现在眼上蒙着布,我看的不是很真切……只不过你确实挺想他的……”
郝连城深语气轻松,言语之间不含一丝怜悯的意思——他仿佛只是在说一个事实,或是见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时候的问候。
可听到这里,秦萧那只本来握紧了翡翠拐杖的手,却徒然之间收紧了——明明对方并未说什么污辱的话,甚至没说一句怜悯的话语,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心竟然是这样难受呢?
“不错,我便是大赤曾经的三皇子,秦萧。”秦萧这样说道。
“为什么要加上曾经两个字呢?大赤的皇帝并未将你贬为庶民,你为什么要将自己称作曾经的三皇子呢?”郝连城深奇怪问道。秦萧虽被秦筝关了起来,可秦筝却并未剥夺秦萧封号,虽然秦萧被囚禁了一段时间,虽然秦萧暗地里被秦筝追杀着,可是……他终究还是大赤的三皇子!
可秦萧的答案,却是一句话:“败军之将不足言勇!”
郝连城深虽是大大咧咧之人,可是粗中有细,自然看得出秦萧的不对劲,而靖榕也是心细之人,见秦萧语气不对,便开口问郝连城深说道:“我只听到传言,说你被郝连城钰驱逐,却没想到你流落到了这里……”
“是了,胡国我不能呆,大赤我也不能留,东铁和南疆太远……我可不是只能呆在这一片大赤与胡国交界处的沙漠之中了吗?”他这般说道,这般轻轻巧巧说道。这分明是一句充满了辛酸的话,可郝连城深说出来,却无一丝悲伤的语气,甚至连一点抱怨的感情都没有……
靖榕知道他苦,便是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却是只见郝连城深摇摇头,又说道。
“我回到胡国之后,王兄便举办的登基大典——其实他本来就称帝了,只是没举行一个登基大典昭告天下而已——他却偏偏要等我来,才将这个登基大典举办了起来。”郝连城深说这个的时候,脸上挂着的,是少有的苦笑,“其实那个登基大典,便是没有我,也可以举办的……母妃她……做了胡国的太妃娘娘……不过举行完登基大典之后,皇兄便将我驱逐出去了……”
听着郝连城深这样断断续续说着,靖榕却越发觉得他可敬可佩了——郝连城深的生活未必过的比秦萧好多少,秦萧遭遇了那样的事情之后,用了几月的时间走出来,可如今便是走出来了,身上也带着无数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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