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要想做什么密谈,只需要一个动手,便可以将人差遣的干干净净,可今日里,便是说了两句,却也有这嬷嬷劝解道:“太后您是千金贵体,如何不能有人在左右服侍。”
她颦了颦眉,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在往日里,她的脾气一直不好,便是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那些本来站在她周围的宫人、侍女,一下子跪满了一屋。
她看着众人萧萧瑟瑟的模样,竟是心里面有些笑意——原来,她的威仪还是在的,终归,她已经是太后了……
“本宫想与陆贵人单独聊聊?莫非不可?”她又问。
本以为,这些人会乖乖退下,可回应她的,却是那恒久的沉默。
一瞬间,她本来有些得意的神情,顿时萎靡了一些——可她终究是太后啊,有着生杀大权,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于是她挥了挥手,那个劝解她的嬷嬷,被拖了下去……
——结果如何,无非是一个死字。
她想做的,也不过是杀鸡儆猴而已……这宫中之人想是欺主,想来是找错了对象,她非是太后之时,也是一向威仪有度的,众人怕她,更是因为怕死。
那嬷嬷被人拖了下去,虽是拖了下去,却是不发一语,半句讨饶也没有。
等人消失在宫外的时候,她的嘴边,有了一丝冷笑,她这般说道:“本宫想与陆贵人单独聊一聊,你们,且先下去吧……”
可是……
依旧没有人动……
这时候,她才明白了,并非是这些宫人想欺主,而是有一个比她更可怕,更有权势的人,在背后命令着他们……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全身的骨头仿佛被打断了一样,一动也不动,半响,都说不出来什么话。
靖榕见她这幅模样,想要开口安慰,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比太后还有更权势的人,到底是谁呢?
她乃是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女人,这能将她牢牢掌握的,便只有这帝国里最有权势的男人了……这一对母子,竟是隔阂到这般地步。
“宸……太后……您喝杯茶吧。”她还是不习惯对方最新的称呼,一时间改不了口,还是说错了。
如今未太后的宸妃一抬头,看着靖榕将一杯茶端到自己面前,想要一抬手,却是一个手滑,茶杯落地,却未发出脆响——乃是靖榕眼疾手快,将杯子接住。
“太后……”靖榕将杯子放在桌子之上,立刻有侍女将那杯子拿走,又换上一碗新茶来。
太后也不说话,只是拿过靖榕的手,以自己携带的帕子,将靖榕手上的水渍一点一点擦个干净。
“还好茶水不烫,只是有些红,想来是不会留疤的。”太后如此说道。
她为妃二十载,如今一朝成了太后,可所得到的,却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好像一个在沙漠中一直向前走的旅人,突然达到了自己的终点一样。沙漠之中,她受尽了饥饿、口渴、暴晒,风暴……可她都熬了过来,直到有一天达到自己的终点的时候,所有的,只是一瞬间的欢喜,和长久的迷茫……
“太后……”这是靖榕第二次叫对方了,只是一次比一次更难开口而已。
是要恭喜对方终于成为太后,对方的儿子终于成为帝君了吗?可这一句恭喜,又能如何说得出来。
她为太后,伴随着的,不过是后宫女人的一个个死亡,与帝君的浴火而已……这是一条充满了血与荆棘的路,她走完了,到了终点,可全身上下,早已经是伤痕累累了。
“如今哀家想要和人说说话,只能找你了。”皇后,是不能称自己为哀家的,所谓哀家,便是哀伤之人,哀伤的,便是帝君的故去,所以皇后称自己的哀家,乃是一种对帝君的诅咒而已。
能称自己为哀家的,只有太后。
——是了,这宫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文音还在,可是她那剔透玲珑又干净清澈的心,如何能受得了太后如今说的话,明凌现在对她的只有恨,而柔妃……一向与她不善的柔妃,竟是自杀了……
那样温柔而美丽的女人,用一条白色的绫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日她还是如往常一样,穿着白色的衣衫,一副出尘不染的模样,脸上的妆容,也是画的极精致的,只是妆容再精致,上吊而死,总是太不美的。
一早上,柔妃的贴身侍女打开房门的时候,正好被柔妃那双下垂的小脚打到——她还以为是什么东西,而一抬头看到的,便是柔妃的尸体……
这样想来,她能说说话的,似乎真的只有靖榕了。
“这几日宫中变故太多,哀家也是累了,分明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话道嘴边,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了。”太后苍白笑笑,眼底,是说不出去的疲累。
“太后你且保重。”靖榕能说的,便只有这个了。
“保重……我自然是会保重的……大赤万里江山,我还要看看可以走到什么地步……我还想看看我那孩子,能走到什么地步呢……”宸妃如今做了太后,而秦筝,便成了大赤的帝君。
——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
比之这不饶人的秦筝,总是秦萧更让人觉得乃是当帝君的首选吧。
可是……
可是就仿佛太后如今已经无人谈话了一样,这大赤之主,已经没有人选了,除了秦筝,已经选不出别人了。
柔妃在自尽前的那一夜,潜入了秦萧的房间里,在秦萧那不敢置信的眼神之下,慢慢让对方闭上了眼睛——并且,永远闭上了。
——秦萧,瞎了。
第231章 月饼
“太后在聊什么?”人未到,声音却到了。
一群人都跪下,靖榕也跪下。如今为皇的秦筝与太后请了安后,便叫众人起来,看到靖榕也在之后,便是笑着说道:“陆贵人是与太后在聊天吗?甚好,甚好。”
不过聊天而已,竟能得这大赤最尊贵的男人一句好,真是奇怪。
秦筝往日称自己的母亲为母妃,如今改称太后,竟是一点也未口误过。
“是了,唠唠家常而已。”太后如今看着黄袍加身的儿子,这样说道——她如今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对方了。
她知道,秦筝表现出来那浪荡轻浮的样子是假的。可那假象之下,秦筝的真正面目,她却从未想去探究过。
以往她想的,便是让自己的孩子登基为帝,可如今这心愿达成了,她却半分也开心不起来。她与秦筝之间,总是有着一层看不到的疏离,可当对方登基之后,再一细看,那疏离,并非疏离,而是成了一条深深的沟渠——一条她无法踏过去的沟渠。
“太后聊的,可否是我登基之事?”秦筝这般笑问道。他本是极俊朗的男子,如今黄袍加身,更是威严,加之面带微笑,越发是多了三分温柔。
可这温柔看在靖榕眼里,却是可怕之极。
看起来,这个男人只是因为他是帝君留下的唯一子嗣,所以才继承了大统——他登上帝位,乃是因为“幸运”两字,可真相如何,靖榕却也大约可以探知一二。
去病宫大火,乃是靖榕所放,可决计不会烧了三天之久,柔妃为何自杀,自杀之前又为何要封上秦萧的眼睛……为何……为何眼前这个男人给靖榕的感觉,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她心中又太多为何……可这问题越多,却越发觉得秦筝可怕……
秦筝挥了挥手,那些太后无论如何都无法支使的宫人,如潮水一般退去,这偌大的房间里,此时只余下太后、秦筝、靖榕三人,靖榕本也想告退,却是被秦筝拦住。
“这些下人要走,陆贵人为何要走?”秦筝这般反问道。
靖榕便不得不呆着。
桌子上的茶,乃是新倒的,也无人喝过,上面还飘着一丝飘飘渺渺的烟气。秦筝随手将那茶杯拿起,摸索在手里一会儿,再是一饮入喉。
若是身边有文人墨客在,必然会说他暴殄天物,不知珍惜。
可如今他的身份,又有谁敢说他一句呢?
“这莲蓉月饼、蛋黄月饼、五仁月饼,陆贵人喜欢哪一种?”喝完这口热茶之后,秦筝的身体也有些暖和了,便问出了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如今帝君已死,靖榕这贵人的封号自然也就作废了,他如今还称靖榕贵人,不知是讽刺还是有其他寓意。
“我喜欢蛋黄月饼。”靖榕回答道。
“若蛋黄月饼被我吃了呢?陆贵人还喜欢哪一种?”秦筝又问道。
“那便是莲蓉吧。”靖榕又回答道。
秦筝点了点额头,无奈说道:“可若是莲蓉月饼也被我吃了,又当如何?”
靖榕想了一想,回答道:“那我自然是只能吃那五仁月饼了。”
“是了,可不是只有这五仁了吗……”秦筝听完靖榕说话,便是哈哈大笑,又说出了一句这样不明就以的话。
太后听完,却是一阵沉默。
秦筝又说道:“这大哥,便是莲蓉月饼,这秦萧便是人人喜欢的蛋黄月饼,唯独我,便是众人都不喜欢的五仁月饼。只是啊……”
秦筝看着靖榕,猛地一停顿。
靖榕听完秦筝的话后,心中一震,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秦筝倒也并未生气,只是继续说到:“你看,莲蓉月饼被父皇吃掉了,蛋黄月饼被柔妃吃掉了,唯有这五仁月饼,便只好喂了大赤这芸芸众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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