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琛立在她背后伸了手,到底没开口。
“万岁爷何不进去?”方永禄跟上来低声如是说。
彦琛没有说话,只是呆立在那里,待要开口却从阁楼里传来琴音,行云流水间透着悲凉和心酸,叫他眉宇间不由得沟壑万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没想到那么严重地倒了嗓子后,她的声音还能一如既往轻灵通透,只是这音不变,情已不复从前。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她凄然地唱着,全不是那一日的梁嗣音。
“朕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方永禄见皇帝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默默地退出顺手带上了门,那苍白的“吱嘎”声在这琴声歌声里是那样得突兀,竟引得琴声戛然而止,不多时一副瘦弱的身躯出现在眼前。
这样相见,竟恍如隔世。
很快日暮收走最后一抹余晖,天色骤然暗下,没有灯光没有烛火,渐渐的两人竟要看不见对方的脸。影像一点一点消失,仿佛心也渐冷。
“你决心不回这符望阁了?”彦琛终先开口。
嗣音却不答,反规规矩矩地朝他叩拜下去行礼。
彦琛愠怒,低沉地反复:“你决心不回这符望阁了?”
嗣音咬着唇,沉默须臾方答:“臣妾只是小小的贵人,无权选择自己的处所,自然有皇后娘娘、贤妃娘娘安排。”
彦琛几步过来一把抓起了嗣音的胳膊,怒道:“难道不是你对曦芳说要搬去承乾宫?”
“臣……臣妾只是想照顾武宝林。”嗣音的声音颤抖着,她避开了皇帝的目光,她知道那愤怒灼热的目光里有她所不能承受之重。
“看着朕。”彦琛低吼,“连你也要背叛朕么?”
☆、136.第136章 失宠
嗣音浑身一颤,什么叫背叛,难道在他心里自己就真的那么不堪,难道在他心里自己就真的是一个看到男人便要暧昧纠葛的女人吗?
“看着朕。”彦琛一把捏过嗣音的脸,可那张憔悴而苍白的脸已瘦得仿佛只剩下皮骨,凄凉无助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透出来,直逼入他的心房。
彦琛心软了,改而捧起她的脸说,“那一晚朕醉了,嗣音,难道连你也不能理解朕?”
背叛?理解?原来他们之间隔了这么多的结,原来他们之间从没有敞开心扉?
此时此刻的梁嗣音消极得连她自己都不能再相信,她又要如何去听面前这个男人的话,自己就是忘记了他的身份,忘记了他的权利,忘记了他的至高无上才会受那样的委屈。她跟自己说无论承受他人怎样的欺侮都不要紧,可她从没对自己说过,梁嗣音你也必须承受皇帝的欺负。可那一晚,一切都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臣妾是您的宫嫔,皇上想臣妾理解臣妾便理解,您不想臣妾理解,臣妾便离得远远的。”嗣音脑中一片空白,天知道这句话是怎么被说出口的。
“梁嗣音!”彦琛低吼,倏地松开手将她推开两步。
“好,甚好……”他猛地转身,一脚踹开了符望阁的大门,几乎怒吼着对外头的方永禄道:“封了符望阁,从今往后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进出,违者斩!”
嗣音茫然立于院中,清冷的晚风拂过,灭去了心头最后一点星火。
方永禄愕然,眼见皇帝怒火中烧,他只能忙不迭地答应,随即引了皇帝上轿匆匆离去。但心下不安心,仍派了小太监说,“悄悄跟着梁贵人,别叫出什么事。”
待得谷雨从德掌着灯笼回来接主子,却见嗣音蜷缩着身子蹲在院中,哭若梨花带雨伤心至极,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好一阵安抚后方搀扶了嗣音离去。
至此符望阁人去楼空,贵人梁氏搬入承乾宫东配殿随古昭仪居住,而这似乎也意味着隆宠数月的梁贵人至此失宠,自然更证明这一点的便是翌日皇帝颁下的旨意——封锁符望阁。
“这些日子皇上但凡下了与后宫有干系的旨意,莫不带‘符望阁’三个字,到如今该是了结了吧。”是日李子怡在翊坤宫里摆弄花草,闲闲地对静燕静堇这般说,“再过些日子承乾宫的梨花就要开了,只怕皇上再没有心思去赏了,曦芳辛苦,接了这两个不省心的人。”
“娘娘这么说,可是觉得皇上不会再宠梁贵人了?”静燕奉上茶来,又埋怨,“她失宠事小,咱们殿下的事可大了,皇上那里该不会真信了那些谣传误会咱们殿下吧。”
这般说,李子怡才好些的心情又跌入谷底,对她而言梁嗣音的死活根本无足轻重,儿子的前程才是最最重要的,可如今搭上这个女人,竟变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这算什么?
“这件事毕竟是捕风捉影,任何男人都不能忍受自己女人的背叛,想来万岁爷也是一时盛怒,终究会查一查。昀儿既说没有这件事,我便不信谁还能捏造什么假证来蛊惑皇上。”李子怡恨道,须臾又扶额叹说,“可她本来去承乾宫是为了武宝林,但皇帝如今这样下旨,显然要告诉所有人她梁嗣音今非昔比,究竟是真的恨极了还是另有所图,又岂是你我能猜得出?”
☆、137.第137章 痴痴呆呆
“这个梁贵人真真可恶,害人害己。”静燕絮絮地数落嗣音的不是,因说,“但愿不要因此耽误了殿下的大婚。”
想起这件事,李子怡眉心一蹙,忙吩咐静燕,“赶紧开箱子叫我挑些好东西,明儿让赵盆送去贤王府给贤王妃,如此她必然进宫来谢我,我也好打探些消息。皇上那一日嘱咐他办得体面,也不知是怎么个体面法,这几日全教这些混账事给忙忘记了。”
午后,初春的暖阳洒入承乾宫,满树梨花含苞待放,花苞上的露水折射阳光,晶莹得耀眼。嗣音看着舒宁缓缓喝下半碗牛乳,又劝她吃两口酥油卷,“你虽没胃口,却是饿着的,吃一些才有气力养好身子不是?”
舒宁懒懒地推开去,低声问:“姐姐真的不在乎么,皇上和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封了符望阁做什么?”
嗣音只是浅浅一笑,握了她的手说,“不过是寻常的事,既没有人住封了也是常理,你就是爱多操心。”
“我也不是傻子,小满都听见那些闲言碎语,姐姐只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舒宁急道,“倘若因姐姐要照顾我而坏了你和皇上的关系,我要怄死自己的。”
“别!”嗣音心里是撕着得疼,脸上却强作温暖地笑,“真真什么事也没有,我几时骗过你?”
舒宁停了半日,却问:“那皇上还会来承乾宫看姐姐么?”她将目光移向窗外,望着满树的晶莹道,“昭仪娘娘说皇上喜欢承乾宫的梨花,只要有功夫就必定会来看,要是今年也来看就好了……”
“等文华殿的海棠开了,朕便领你来。”犹记得初一那晚他带着自己一路往角楼去,途径文华殿,他指着那暮色里的树影对自己说,“他们都只知道朕喜欢承乾宫的梨花,却不知春色之下,朕最钟爱是这文华殿的海棠。”
“姐姐。”舒宁见嗣音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笑问,“你想什么呢?”
嗣音搪塞道:“我想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能抱着娃娃一起赏花了。”
“能和皇上一起才好呢。”舒宁娇然一笑,扭过头去看窗外的光景,嘴里呢喃,“皇上他会来看姐姐吧。”
“舒宁……”
武舒宁回过头,竟是极认真地说:“姐姐觉得我说这话奇怪?可是我怎么能奢望皇上他会特特来看我呢?但如果他来看你,我也能看到他了。”
“舒宁……”
“姐姐你能来陪我住,真好!”舒宁握了嗣音的手,柔柔的语调里带了几分凄楚,语毕便滑下泪来,垂头低语,“我好久没见过皇上了,连他什么模样都要忘记了,将来这孩子若长得不像皇上,该有多少人痴笑我?”
嗣音的心一沉,太医说舒宁她是得了焦虑之症,虽因怀孕导致但周遭环境和人对她的影响也很要紧。如今宋修容被皇后困在坤宁宫抄经不会再来吓唬她,算是好了一些,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来不得,又怎能全好?
但他是皇帝啊,谁能左右了他的去向?
“姐姐你可千万不要和皇上不开心,不然他不来看你,我也就见不到他了。”舒宁恳求的目光里果然带了几分凝滞呆痴之色。
☆、138.第138章 下江南
嗣音将她拢在怀里,轻声拍哄,“会来的,皇上会来的。”可心里突然笑了,笑得那么苦涩那么无奈,她忘记的何止是皇帝的身份、权利和至高无上,她更忘记了在她享受爱情的旖旎温存时,还有多少女人却在饱受孤寂之苦。舒宁如是、年筱苒如是,这宫里除了她之外十一个女人都如是,而她梁嗣音亦成为了第十二个,谁又会是第十三个,第……
帝王之爱何其深重,她梁嗣音,果然还是要不起吧!
“姐姐我累了。”舒宁伏在嗣音的怀里软语呢喃,渐渐睡去。
嗣音望向窗外,心内念:梨花开的时候你会来吗?而我还能见到文华殿的海棠吗?
日子静幽幽地过去,就当所有人以为一切趋向风平浪静时,前朝一道圣旨再次打破了皇室的祥和,定康郡王因贪污赈灾款项及宿眠花街柳巷两条大罪被皇帝下旨就地关押,待重派钦差南下再做审查,然他是皇亲国戚,非宗人府不能查办,于是派谁南下又成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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