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昀垂头静了许久,慢声道:“这几日一直听闻父皇身体不好,没想到……”他竟是红了双目,“只盼我能做得好些,别让父皇又气病了,自然,更希望他赶紧好起来。”
晏璘静静地望着他,半晌才说:“此番对你也是考验,泓昀,记住自己的身份立场,千万别轻易被动摇了。”
泓昀茫然地抬头,他似乎有些听不懂七叔的话。
宫里,皇帝染病的消息很快传开,敬贵妃闻讯而来,却被生生地挡在了门外,可她拿出贵妃的架势要挟一班太监宫女,众人只怕要抵挡不住,梁嗣音从涵心殿里款款而出。
因贤妃的丧礼忙碌数日,兼身体本就孱弱,梁嗣音看起来很脸色极不好,唯有眸中的神色还坚定有力,她含笑对年筱苒道:“皇上正在休养,待龙体康复定会召见你,贵妃还是回去吧。”
年筱苒先头已去过坤宁宫,然中宫闭门不见,对此事漠不关心,叫她很不安,此刻见梁嗣音如是说,心底更是十分怀疑,冷声道:“本宫只是想进去看一眼,你一个人能照顾好皇上吗?你自己何尝不是病人?”
嗣音沉着道:“自然有宫女太监服侍,不需本宫操劳。”
年筱苒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什么,但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实在太奇怪了,昨日她还见过皇帝一次,的确精神不太好,可尚不至于连朝政都理不得,从前也不是没病过,便是养半个月的时候,也不见他有这样的举措。涵心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梁嗣音到底是奉旨行事,还是她自己弄出这些事?
“太医呢?怎不见太医?”她问。
“何太医在殿内,贵妃要见一见吗?”梁嗣音侧过头,似乎让小太监喊何子衿出来,不久果然见何子衿从殿内出来,恭恭敬敬地向贵妃行礼。
“是你?”对于何子衿,年氏还是十分信任的,只是难抑心底的不安,愣了半晌才道,“好好照顾皇上。”
此时舒宁匆匆赶来,见这阵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皇贵妃和贵妃皆是她重要的人,她们若有矛盾,舒宁委实不知该站在哪一边。
年筱苒转身要走,忽听梁嗣音道:“调派一对羽林军在涵心殿外守候,再不容许任何人私自闯入,今日之事不可再发生。”
闻言她倏地转回身,却见嗣音立于高处,淡定地看着自己说:“敬贵妃可还有事?”
“没有。请皇贵妃好生照顾皇上,让皇上龙体早日康复。”年筱苒目光犀冷,言罢扬长而去。
舒宁跟上来,低声问:“娘娘这是怎么了?难道不相信皇贵妃吗?”
年筱苒愤愤然走了许久,才倏地停下脚步,反问舒宁:“你信吗?”见舒宁点头,她却道:“我也信,可是我心里不平,皇上宠她爱她是一回事,可不代表皇上是她一个人的,为什么我们不能侍驾?她自己也是个病人,不知什么时候会倒下,何必逞强。”
舒宁劝道:“娘娘,咱们静静地等吧,相信皇上,也相信皇贵妃,如果咱们先乱了,宗室里还有大臣们,不知该怎么想呢。”
“是啊,所以皇后置之不理吗?”年筱苒叹气,“皇后这是怎么了,打算一辈子一病不起?”
舒宁没有再接话,只是送年筱苒回宫,不时派小满来看动静,小满回去后告诉她,羽林军已将涵心殿戒严,不许任何人出入。
此时消息尚未全部传开,直到翌日,七贤王奉旨离京赴西南督军,而早朝时,泓昀站到了龙椅之下,将圣旨当朝宣布,引一片哗然。
坤宁宫里,容澜早早起身,带着泓昶在园子里玩耍,小泓昶长得虎头虎脑,行走跑动已十分灵活,会说的话也逐渐多起来,很是惹人怜爱。
络梅从外头来,说道:“方才贵妃娘娘到涵心殿闹了一场,最终也没见到皇上。”
容澜把手里的球抛给儿子,不以为意地说:“她是担心皇上吧。”
“娘娘不担心吗?”
“担心何用?皇上自有他的主意,小小一个梁嗣音还不至于挟天子,想必她也有她的难言之隐。”容澜正说着,却见儿子和奶娘抢球,抢不过竟张口咬奶娘的手,便忙过来捉了儿子重重地拍了两下屁股责备道,“泓昶,怎么可以咬人?”
奶娘好心说:“殿下牙口稚嫩,奴婢不疼,娘娘别怪皇子了。”
容澜却肃容道:“这样的习惯怎能纵容他?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你们太宠他。下回若再这样,本宫连你们一起重罚。”
泓昶见母亲生气,奶娘挨骂自己又挨了打,便哇哇大哭起来,容澜反松了手,起身吩咐众人:“你们就远远地看着他,让他一个人在这里想想,他何时不哭了,再抱来给本宫。”
众人均不敢违逆,唯络梅扶皇后回寝殿时说了句:“娘娘不要生气,殿下还小。”
“我不是生气,是担心。”容澜回眸见儿子仍孤零零坐在草地上哭泣,做娘的岂能不心疼,只是咬牙狠心道,“他的身份与他的兄弟们皆不同,我若不从小约束他,将来如何是好?他现在抢不过玩具会咬人,将来若……”她悠悠停了口,反接着先头的话题对络梅说,“继续看着涵心殿的动静,只是我坤宁宫的人一概不要卷进去,我也不见任何人,各宫或宗室命妇若来请安,都打发了去。”
“奴婢记下了。”络梅答应着,见皇后言罢就呆呆地望着七皇子,眸中情绪复杂纠葛,心中也不落忍,都是生儿子,为什么皇后就要如此辛苦?
忽而容澜道:“去府里传个信,让容涵进宫一趟。”
如是,朝廷诸事由泓昀代理执掌,后宫里皇帝的一切被皇贵妃独自掌控,前朝后庭形成了极奇怪的局面,一时人心惶惶,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而贤亲王晏璘南下督军,也不知道失去的城池能否收复,仿佛内忧外患,国本被一瞬间置于为难之地,京城上下乃至宫里,均弥漫着冷肃的气息,而秋色渐浓,天气的确愈发冷起来。
“母妃!”数日后的一天,初龄笨拙地拎着食盒进了涵心殿,嗣音扑来将女儿抱起,拿过那食盒问,“给母妃送好吃的吗?”
因太想念孩子,嗣音便让人带女儿过来,也惦记儿子,可泓曦太小,且太多的人出入涵心殿总不好,故而只叫抱初龄,而皇帝最疼的就是女儿,以彦琛的名义自然就不奇怪。
“父皇呢?”初龄却惦记她的父亲,从娘亲身上挣扎着下来,里里外外跑着找父亲的身影,未果又扑到嗣音膝下,娇滴滴问,“父皇躲猫猫呢!母妃带初龄找去。”
嗣音蹲下身子,温和地对女儿道:“父皇出远门去了,等初龄再长高一些就回来,你乖乖地陪母妃一起等父皇回家好不好?”
初龄呆呆地看着母亲,小嘴儿鼓着,她已经好多天没见到父皇了,可是母妃却说,还要再等等,闷了半天,跑到一边将食盒打开,抓了两块糕点,一块塞给母亲,还有一块自己吃,嘴里咀嚼还不忘呜呜地说话,嗣音隐约听着,女儿仿佛是说多吃饭才能长高。
她一把将初龄抱在怀里,让女儿周身香甜的气息将自己对彦琛的思念和担心融开,轻声呢喃着:“初龄快快长高,父皇很快就会回来。”
言罢抬眸四望空荡荡的涵心殿,心内唯盼彦琛平安。而她也明白,等朝臣们回过味来,她的挑战才真正开始。
正如初龄听母亲所言,她的父皇并没有生病卧床不起,而是悄然离开了宫廷,此时此刻正跟随晏璘的人马,一路微服往西南而去,即便是晏璘身边,也仅有几名亲信侍卫知道皇帝的身份,一切简单而仓促。
当日皇帝对晏璘说出这个想法时,他是反对的,皇帝微服私访的危险性太大,如若此去不返,对留守的皇贵妃也是致命的威胁,她极可能被扣上弑君的污名,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
☆、451.第451章 逼宫
可彼时彦琛只对晏璘淡淡地说了一句:“朕的性命与她早就缚在一起,生死相随了。”皇帝话已至此,身为臣子的晏璘,还有什么理由反对。而彦琛更说:“朕和晏珅之间的事,也该做个了结。”
此刻,连行数日的队伍终于停下,晏璘亲自拿了食物来与彦琛,他正坐于湖边望着山水,接过酒肉干粮,洒脱一笑说:“做了皇帝后,去哪儿都是前呼后拥的,像这样自在竟是许久没有过了。”
晏璘在他的身边坐下,感慨道:“父皇当年屡次出巡,几乎踏遍大江南北,可回回都是十里仪仗浩浩荡荡,皇兄和父皇的个性果然不同。”
彦琛笑道:“父皇幼年登基,他过惯了宫廷生活,而你我离宫后自在过数年,自然就不同了。”
晏璘静了会儿,才忧心忡忡地说:“皇兄,若此去晏珅确实不战,崇宁、柳阳真的失守,怎么办?”
“你怕朕会杀了晏珅?”皇帝喝了口酒,撕了一大块肉来嚼,悠悠地说,“如若如此,他论罪当诛,已不是朕要杀他了。”
“皇兄……”晏璘声音微颤,蹙眉问,“如果另有隐情呢?如果他有理由呢?”
“再议。”彦琛目光清冷,远远投射在湖面上,秋风将湖面吹皱,层层叠叠的波纹延绵不绝,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扔出去,波纹被打乱,但随即换了模样变成一圈圈散开,似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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