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却不服:“我大哥又不是外人,告诉了他一能让他警戒,二能将齐王捕获,无论怎样都是利大于弊,为何不能告诉他?”
以裴钧对彦国人的憎恶,齐王若是落到了他的手上,又焉能活命!俞云双的气息不稳,唯有将双手狠攥成拳,才能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暴怒。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人从外轻叩了两声。
“什么事?”俞云双不耐烦道。
映雪的声音从外传来:“殿下,是隐阁中常为驸马探病的那位阿颜姑娘来了,说有要事与殿下说。”
俞云双阖了阖眼眸,再睁开是眸中的怒涛已镇定了许多:“让她进来。”
阿颜一袭妃色蝴蝶裙,进来的时候一扫室内,只有俞云双一人负手而立,艳丽眉目间是不加掩饰的冰冷,简直能将人从内至外冻起来。
阿颜对着俞云双敛衽行了一礼,便听头顶她的声音传来道:“不知颜姑娘有何要事,会在这个时候拜访长公主府?”
阿颜直起身,身段柔软,盈盈玉立:“我是来替公子向传话的。”
“那便说罢。”俞云双显然不吃她那一套,走到了书房正首的官帽椅中坐下,垂下头来润起了桌案上的毛笔。
阿颜抿了抿嘴唇:“公子去潼城了。”
这事情俞云双方才已经从裴珩那里得知,是以并不意外,只是微微颔首。
“公子临行前,让我务必将一句话传给长公主。他说齐王一事实非他所愿,他定会妥善处理,若是长公主还愿信他,请在凌安等他回来,他会亲口给长公主一个解释。”
俞云双讥讽一笑:“没了?”
“公子的话便这么多了。”阿颜垂眸道。
“本宫知道了。”俞云双挥了挥手,“你说完了便离开罢。马上就要宵禁了,长公主府就多不留你了。”
阿颜却立在原地未动,眸光深深凝视向她,深吸了一口气,扬声道:“公子的话没了,我却还有一句!长公主不愿信他,还有我愿意信他,长公主今日会为了一个齐王猜忌于他,明日便会有其他,我替公子感到心寒。”
俞云双只低低“哦”了一声:“是么?”而后放松了背脊慵懒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不屑一顾道,“你信他与我何干?我疑他又与你何干?你可知以往这么对本宫说话的人下场为何?割舌挖眼缝嘴的也不是没有,本宫现在不杀你,只是因为你对他还有用,退下去罢,本宫是真的乏了,不想听人念叨有的没的。”
阿颜狠狠咬着下唇不言语。
“还让本宫唤人进来请你出去么?”俞云双黛眉微挑。
阿颜捏了捏拳,却终是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书房门。
待到屋门再次阖紧,俞云双这才重新执起了毛笔:“出来罢。”
书房连通内室的落地罩后拐出来一个人,却是神色震惊的裴珩。
俞云双没管他面上的复杂神色,只将手置于额角轻揉了揉道:“那封送与你大哥的信,什么时候发出去的?”
裴珩扫了一眼书房的大门,回答道:“前日在我查出齐王的下落之后,便送出了两封信,一封是给你的,另一封便是给我大哥的。算算日子,只怕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就能到我大哥的手中。”而后忐忑道,“看你方才生气的模样,可是我这样做得不对?”
俞云双想留齐王一命是她自己的私心,裴珩却只是做了那个时候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哪里算得上什么错。
俞云双摇了摇头:“我方才生气,是因为想活捉齐王彦景,只是你大哥未必会对他手下留情。”
“那怎么办?”裴珩也明白了是自己闯了祸,“要不我这就去派人拦截这封信?”
俞云双却摇头:“你也先下去罢,我再给你大哥写一封书信解释缘由,看看是否来得及。”
来得及么?俞云双的五指绞紧毛笔的笔杆,只希望能来得及。
☆、第98章
彦景推门走进房中,但见一道绣着茂林修竹的十二折绢素屏风挡住视线,屏风前是一把黄花梨木制成的玫瑰椅,显然是为他准备的。
这场景与当年他前去拜访隐阁阁主时如出一辙,只是此刻他的心境却截然不同了。
那时的彦景为救人命而来,心中怀着的是忐忑与期盼,如今的他只想质问这人为何不在凌安就告诉他真相。早些时候他瞒着他还情有可原,但是在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之后,再次相见他还是要隔着一道屏风,是否说明他对他还是心存戒备?
彦景的视线死死黏在屏风后那人若隐若现的身影上,只恨身旁守着一个自己怎么都打不过的隐阁武部之首屈易,不能将那扇屏风直接掀了好面对面问问他究竟将他当做什么!
“齐王殿下。”那人似是能洞穿他的想法一般,开口笑道,“既然来了,何不坐下来慢慢叙旧?”
语调温润如初,鼻音却不知为什么很重,声音听起来囔囔的。
竟然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说客套话!彦景迁怒地瞪了一眼寸步不离自己的屈易,终是照着卓印清的话提袍落座于玫瑰椅上,轻哼了一声道:“以前想要见隐阁主,都要用刀横在脖子上才行,如今隐阁主却专程从凌安赶来见我,真是教人受宠若惊。”
屏风后的人自然就是卓印清,只是不同于凌安城中的卓印清一般以喑哑的嗓音说话,如今的他用的却是隐阁阁主的身份:“专程倒是谈不上,只是因为我要见的人距离这里很近,便顺道过来一起看看。”
“你不是来见我的?”彦景又有些冒火,“宁国的小皇帝要杀我时,你不惜损兵折将也要救我,现在怎么又端起架子来了?你在救完了我之后将我扔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让我与任何人接触,连外面是何情形也不让我知晓,是怎么个意思?若不是我在离开凌安的时候提了一句要见你,你打算将我晾在这里到几时?”
卓印清的声音不紧不慢:“我将殿下安置在此处,是不想殿下被外界的事情烦扰。”
这人总是这样,话说得比谁都冠冕堂皇,彦景要气炸了:“不管你如何说,我都要回沂都!”
卓印清的口吻却十分柔和,像哄孩子一样:“依我看你还是不回得好,沂都此时乱得很,越王与太子翊争权不休,以你的性子,如果有谁吃了亏,必然要上去掺和一脚为他求求情,到时候别人没什么事,你反而成了被打的那个出头鸟,惹得一身腥。”
当初彦景便是因为替太子翊求情,招了彦帝的忌讳,才会被派到大宁求和。卓印清的话说得句句在理,彦景却哪里听得进去,蓦地站起身来,激动道:“如今烽火即将四起,我身为大彦国的议和使者,却一个人躲在这里像什么话?这沂都你若是不放我回,我便自己闯出去!大宁的国都我都闯过了,如今差一步就能回到大彦,我若是苟且偷安停留在此处,还不如自己抹脖子一了百了,省得将来回沂都丢人现眼!”
屏风后的人久久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却闷闷低咳了起来,初始还能听出他在极力压抑,到了后来愈演愈烈,颇有不把肺咳出来不罢休的架势。
彦景面上愤慨的神情一滞,不由自主向前走了一步。
一直在旁看护的屈易手臂一抬,却并没有阻止他。
“你生病了?”彦景伸手触上屏风,屏风的绢素极柔软,被他的五指压出一道丹淡淡的印记来。
瓷器与木桌桌案相撞的声音传来,卓印清应该是在止咳之后喝了一口清茶润嗓子,再开口时,口吻带着些许无奈:“我病了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你便是看准了我不会拿你怎么样,才一次又一次嚷着抹脖子威胁我。”
饶是彦景脸皮厚,听了卓印清的话也不禁老脸一红,伸手摸了摸鼻尖尴尬道:“谁让你隔了这么久才来见我,一见面还要跟我隔着一道屏风。当初我来见你的时候你已经把我戏耍了一遍,如今又来这一套,我又怎么可能不气?”
“那你就绕过屏风过来罢。”卓印清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屏风上他的影子也随之动了动,看起来应是换了个坐姿。
彦景瞟了一旁守卫的屈易一眼,绕过了那道十二折屏风。
卓印清与在长公主府时没什么区别,依旧朗润的如一块温玉一般,他穿着月白锦衣,即便在炎炎夏日,腿上却还盖着一条厚厚锦被,靠在床头的姿态十分慵懒,面色却憔悴不堪,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
“我就猜到你便是隐阁主。”彦景一步一步靠近他,“我每每前往长公主府,都能察觉到那里与隐阁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你说隐阁的大夫会来长公主府替你瞧病也就罢了,隐阁主那样学识通达的人,阁里的两个孩子不由他来教导,反而让你教,怎么可能不引人怀疑?况且我在凌安城中除了你之外无亲无故,出逃的时候你什么没有动静,却引来了隐阁主前来相救。种种迹象联系在一起,若说你不是隐阁主,我都不相信。”
卓印清的唇际没什么血色,笑起来的时候却依旧十分好看:“我诸事也没瞒着你,猜到便猜到了罢。”
见彦景走近,卓印清向着一旁靠了靠,为他让出床榻旁的位置。
彦景按住了他的肩头,替他将身上的锦被向上掖了掖,紧锁着双眉问道:“我离开的时候你身体还算不错,这么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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