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也许比你知道的还要多一些。”想到五觉散发作起来惨无人道的样子,彦景的剑眉向中间一攒,降了音调道,“就像宁朝皇宫也有不外传的秘药一样,五觉散是彦国宫廷秘制的毒`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皇族之中或多或少都听过五觉散的厉害。皇兄将那毒用在安宁身上的时候我并不在场,之后听到安宁薨逝的消息,我也以为安宁真的是死于难产,直到我发现皇兄曾经暗中派人刺杀与你……”
说起这段往事,彦景的神色浮现出隐痛:“我虽然辈分略长,却是与安宁自幼一起长大的。沂都事变,皇兄杀红了眼,彦宫之中血流成河,到处都是人的残肢断臂,皇兄的刀举起来的时候,若不是安宁将我挡在了身后,我也活不到现在。皇兄那么宠爱安宁,我本以为他将她送来宁国和亲是迫不得已,毕竟皇兄夺了废帝的皇位,赐死了废帝的血脉,两人之间隔着国仇家恨,生别离不相见算是最好的结局,我却没想他连安宁在这世上唯一留下的骨肉都不放过。我顺着这条线开始逐层调查,才从各种蛛丝马迹上推断出你中了五觉散。”
卓印清静静听着彦景描述着当年的情景,听他住了口,才微笑着道:“就像你说的,五觉散是彦国的宫廷秘药,除了彦帝,不会有其他人可以动用。我的母亲死于五觉散,而我身上的五觉散之毒,也是因为母亲怀我的时候毒性已然腐蚀到五脏六腑,才逐渐渗透到我体内的。我带毒降临到人世,不了解五觉散的人只会以为我是身体孱弱,唯有知情人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彦景叹了一口气:“我自知道你身中剧毒之后,曾经向隐阁阁主询问过解毒之法。”
“我虽然不知道此事的经过,却能猜到隐阁主是如何回答你的。”卓印清笑得十分自然,仿佛真的不知道一切内情一般,“他必然与你找不到五觉散的解药。”
“你是如何知道的?”彦景一怔,“隐阁不是对来访之人的身份守口如瓶的么?”
☆、第85章
卓印清却言不是:“隐阁主虽然会对来访之人守口如瓶,但遇到有人问相同的问题,答案却是一样的。”
见彦景面上漾起黯然的神色,卓印清开解道:“生死有命,唯有看得开,方能平顺一些。”
彦景蹙眉道:“你看得还真开。”
修长手指扣入杌子的雕花中,将它拉着向卓印清的方向靠了靠,彦景继续道:“说真的,我自从知道自己要来宁国之后,便偷偷将彦国民间的一名名医带了出来,等明日我过来的时候,让他为你瞧瞧病。”
“难不成你真以为我这边寻不到大夫?”卓印清哭笑不得道,“我这里的大夫可都是从隐阁过来的。”
“这彦国的毒,自然还需要彦国人来医,这叫对症下药。”彦景食指微弯,敲着卓印清露在裘毯外面的手指尖儿教育他道,“你不让我的人来看你,是因为担心他回到彦国之中乱说话么?你且放心,那人跟了我几年了,忠心耿耿得很。”
话毕,又疑惑看向卓印清:“不过话说回来,隐阁的人怎么会来为你瞧病?”
卓印清半真半假道:“听说是隐阁主欠了长公主一份人情,便将隐阁中的大夫送了过来。”
彦景口中“啧啧”了两声:“没想到无双长公主的面子这么大,竟然连隐阁阁主都能结交上。当初隐阁主来彦国,我想去拜访他,又怕他不接我的帖子,便在去的时候在腰间别了一把刀,只等着谁拦我我就拔刀。”
“你拔刀做什么?”卓印清神色古怪道,“听闻隐阁有专门的武部,个个身手了得,时刻戒备着隐阁,只怕你刀刚刺出去,就会被人提溜着扔出去。”
“谁说我要去刺别人了。”彦景理直气壮道,“谁拦我,我就用那把刀抹脖子。你要想隐阁的势力虽然日趋强大,但再大也大不过朝廷。尤其是当时隐阁主还身在我彦国,堂堂彦国的王爷嚷嚷着要在他面前抹脖子,即便他再神通广大,对这样的事儿也是要忌惮。”
遇见他这样的无赖王爷,没有哪个敢不忌惮。卓印清十分庆幸自己当时二话不说接见了他,否则以他的能耐,定然会闹一出好戏来给大家看。
“你下次若是想见隐阁主,也可以这样做。”彦景挺了挺胸膛道,“只要你能拉得下脸来。”
“还好我方才答应你每日来这里。”卓印清苦笑道,“否则两国议和期间,来使自己抹脖子了,我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彦景却连忙摆手道:“你且放下心来,我那抹脖子也只是说说而已。”
卓印清当时没有给彦景试刀子的机会,他那句说说而已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彦景确实如他所说的那般,到了第二日就将那个随他一同来大宁的名医带了过来,恰巧这几日是楚老先生为卓印清诊脉,两个同道中人遇见了,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就五觉散聊把个时辰都不停歇。
而彦景前些日子确实是被闷坏了,甫一被放出来,整个人便同一只刚出圈的野山羊一般,卓印清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
卓印清对于此事倒是无所谓。彦景辈分比他长,横竖自己都奈何不了他,与其放他一个人乱转悠,还不如让他跟着自己,俞云宸若是真要对他不利,彦景在自己的身边只会更安全。
只是对于彦景来说他是暂时安全了,对于别人来说却没有往常安稳了。
☆、第86章
彦景几乎是后脚刚走,俞云双便跨过朱木门槛儿入了长公主府,两人一前一后错开,倒是谁都没有见到谁。
今日的俞云双穿着一袭藕荷色宫缎云纹妆花裙,乌色长发挽成流苏髻,以蝶翼步摇饰之,面上略施了一层米分黛,正是平日里入宫面圣时的装束。
自那日在奉天殿中,俞云宸态度专横地否决了与彦国的议和,俞云双便时常出入朝堂。她这么做倒也不是为了膈应俞云宸,而是因为出征一事兹事体大,俞云双既然已经定下派出五万长公主军支援裴家军,自然有必要亲自参与每一步的部署。
当俞云双穿过了月洞门,沿着抄手游廊走向后院,远远便能看到卓印清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正呵着腰在内院墙角处的一方花圃中摆弄着什么。长青端着一个托盘跟在他的身后,起初还老老实实地站着,后面应该也是不耐烦了,便改为捧着托盘蹲在地上。卓印清走到哪里,他便举着托盘蹲跳到哪里,配着那身绿油油的衣裳,活像一直顶着荷叶的大青蛙。
似是怕卓印清气力不济,两人的身后还备了一把藤摇椅。春日的傍晚,连晚风都是温柔的,将藤摇椅拂得直晃悠,也拂起了那人的衣摆。
月白这个颜色还是素淡了些,在夕阳柔软的光辉下仿佛随时能化掉了一般。
俞云双清早出了长公主府,到了此时将将过了半天,心中却觉得仿佛隔了许久,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嗒嗒”的脚步声在青石铺就的抄手回廊中格外响亮,隔着老远,便将那边两人的目光引了过来。
卓印清直起身来,见了来人是谁,清俊的面容上漾起一抹悠然笑意。他立在原地等着俞云双靠近,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之后,才开口声音柔和道:“今日回来得比往日要早些。”
“事情早在昨日商议完了,今日也就是定定最终的方案,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俞云双一面回答,一面左右张望着,“齐王呢,为何没见他与你一起?”
这几日彦景寸步不离卓印清,只剩没变成一块狗皮膏黏在他身上。
起初俞云双还觉得这样不错,毕竟时值卓印清的病情发作,而她又整日不在府中,有彦景在一旁看护着,她在宫中也能放下心来。可等到卓印清身体完全好了,每次俞云双都回到了长公主府,彦景还是赖着不走,俞云双有好些私密话无法与卓印清单独说,便只好晚上在床榻上说。只是这样一来,每次话刚开一个头,后面的事情便由不得她掌控了,然后便是精疲力尽地一觉昏睡到第二日,结果不可谓不惨。
是以对于这位老祖宗,俞云双也真心希望他能少在长公主府呆一会儿。
“你今日回来得早,他今日回去得早。”卓印清一面答着俞云双的话,一面将手中的小木铲放到长青举着的托盘里。右手自然而然地想要去牵俞云双,却在伸出了一半后又缩了回来,卓印清掏出帕子,仔细将手擦拭干净了之后,才复又伸了出去。
俞云双忍俊不禁:“挖坑的时候你怎么不嫌脏!”话虽这么说着,却还是将手放到了他的掌心里。
卓印清的手就像是一块精心雕琢的玉,无论春夏秋冬,都带着微微的凉意。俞云双却只觉得心头十分暖,由他牵着走出墙角的阴凉处,周身重新被阳光照上时,才听他解释道:“这可不是挖坑。前些日子我不是在这片花圃中埋了些扶桑种子么?时候不巧,种子刚被种下去便连下了几天的暴雨,我怕它们被雨水泡烂了,便趁着今日天晴来给它们翻翻土。”
俞云双攥了他的手呵了一口暖气:“虽然已经入春了,天气却不暖和。更何况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那墙角下冷得很,你莫要着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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