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云双见屈易没有解释的意思,便也不再询问,推开了微掩的房门正要进去,屈易的脚步却倏然一动,挡在了俞云双与厢房门口之间。
俞云双后退了一步,黛眉微挑看向屈易。
屈易俊逸的面容上浮现出桀骜神色,对着俞云双淡漠道:“我方才应了姑娘来看公子的要求,只是因为此事我没有阻拦你的权力。但是从昨日姑娘身边的那小子对我的态度来看,姑娘应该已经这里是什么地方,公子是什么人了。”
“我确实已经知道了。”俞云双气韵从容道,“只是我今日来,与他是谁无关。”
屈易微眯着眼睛凝视着俞云双,似是在辨她话中的真假。
俞云双薄唇勾起,漾出一丝浅笑。
半晌之后,屈易垂下了眼帘,眸中的不善也尽数敛去:“既然你知道公子的身份,便也应该知道他的忌讳。公子平日里无论见谁,中间都会隔一道屏风。如今公子卧病在床,床榻前并未有屏风,却有一层帷幔。”
昨日俞云双亦听裴珩谈过这件事情,既然是对所有人都如此,并不是针对自己,俞云双也不甚在意,点了点头道:“我晓得。”
屈易终于侧过身来,为俞云双让开了道路。
俞云双径直推门而入。
即便是和煦夏日,厢房中却依然点着熏笼。蓝釉的掐丝珐琅熏笼就放在外间与内室的交汇处,上面温着一壶药汤,咕噜咕噜地冒着袅袅白烟,氤氲出了满室药香。
俞云双一进屋,便被扑面而来的药香迎了个正着。
蒙叔此刻正斜倚在内室的四方扶手椅中打瞌睡,听到了响动,立刻警觉地睁开布满皱纹的眼睛看向房门处,眼底是一片浓浓的乌青。
见是俞云双,蒙叔苍老浑浊的眼中划过一丝诧异,紧绷的背脊却松懈了下来,重新靠回到扶手椅中。
俞云双轻手轻脚地阖上房门,走到蒙叔身旁,压低声音唤了一声:“蒙叔。”
蒙叔眼角的皱纹漾起,笑看向俞云双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啦?”
“我今日随友一同去拜访一位叫做阿颜的姑娘,没想到竟然遇见了屈公子,听他说公子病了,便过来探望。”
蒙叔对着俞云双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侧的红木扶手椅上:“不用那般小心翼翼的。”
俞云双纤长的睫毛呼扇了两下:“不会将公子吵醒么?”
“我倒是情愿他能被我们吵醒。”蒙叔向内室被层层帷幔遮掩的床榻上一望,轻叹了一口气道,“颜姑娘的医术确实不错,只可惜公子到了现在都没有醒过来。颜姑娘话说得直白,若是公子今日不醒,怕是……”
蒙叔说到这里话音有些发颤,蒙住了眼道:“看着公子这幅模样,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俞云双心头有些酸涩,抬起手来拍了拍蒙叔弯曲的背脊,温声安慰道:“公子会醒过来的。”
话虽然这么说着,俞云双的视线却忍不住向床榻的方向看去。
月白色的帷幔密不透风,只能让人隐隐约约看到里面人的轮廓。俞云双的耳力甚好,可却除了那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再听不到其余的响动。
那声音实在太过虚弱,只怕情况……
待到蒙叔的心绪平复了下来,俞云双收回了手,向他问道:“昨日道别的时候公子的情况似是还不错,为何今日便成了这般模样?”
“听颜姑娘的意思,应是因为昨日赶夜路时着了凉,再加上公子本身身体底子便不好,两相叠加,这才病得一发不可收拾。公子昨夜到了府中便开始高热不断,颜姑娘来的时候已然进的气少出的气多。”
蒙叔说到此处,就连嘴唇也跟着惨白了起来,显然当时的情况十分凶险:“我如今便想啊,若是公子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便跟着他一起去,在下面好歹有个照应。反正我活过了大半辈子,一直孑然一身,若是没有公子,只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俞云双的喉咙发紧,本想向蒙叔承诺待她回到凌安,一定请来宫中最好的太医为秦隐公子诊治。只是转念一想从凌安到殷城至少也要花费一日的时间。况且秦隐公子既然是隐阁的阁主,要什么样的大夫没有,又怎会缺了这些。
将马上要出口的话吞了回去,俞云双抿了抿唇:“我可否去看公子一眼?”
想到临进厢房前屈易对自己说的话,俞云双又补充道:“便只是隔着纱帐看一看他。”
蒙叔的面色已然缓和了一些,闻言轻叹了一口气道:“定然是屈易那小子与你说了什么罢?去罢,我也去看看熏笼上的药壶。颜姑娘说公子一醒便让他服下药汁,我便一直将它放在这里温着,千万不能给烧干了。”
俞云双见蒙叔缓步走向外间,也跟着起身,来到了距离床榻几步处的位置停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耀目,透过镂空雕花的红木窗牖洒下,在床榻前的帷幕上印下一层斑驳的剪影。帷幕内那人的身影若隐若现,似是平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俞云双蹲下~身,斜靠在床榻边沿的床柱上,平视着榻上之人开口轻声道:“本宫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看你,本宫分明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
而后,光洁下颌微微仰起,莹白面容映着暖阳,显得异常耀目:“不过难得随心一次,来了便是来了,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说来本宫身居高位,手中掌着数万人的生死大权。也领着大军出征过塞外,一场战役下来,死伤无可避免。本宫早已看淡了生死,唯一一次悲恸欲绝,还是在父皇驾崩的那一日。”俞云双说到此处,神色黯了黯,“不管如何,想到你会死,本宫心里头还是有些惋惜。既然能为隐阁阁主,你必然也是有一番鸿鹄远志的罢?你这般的人,不该死在这个年纪。”
话毕,俞云双收回了视线,转向阳光炫目的窗牖处,口吻舒缓道:“莫要死了。活着,总归比死了强,不是么?”
蒙叔为熏笼上的药壶重新加好了水,走进内室,便看到俞云双从自家公子的床榻旁站起身来。
“公子醒了么?”蒙叔问道。
俞云双摇了摇头。
蒙叔疲惫的面容上黯然神色不加掩饰。
“我今日便要赶回凌安,怕是现在就要走了。”俞云双向着蒙叔走了两步,安慰他道,“公子在今日之内必定可以醒过来的,你莫要太过伤神。”
蒙叔泛着浓浓血丝的双眼阖了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你是个好心肠的姑娘。”
俞云双的眸光动了动。
对着蒙叔行了个别礼,俞云双又望了一眼那个被层层纱幕遮挡住的身影,转过身来向厢房的门口处走了几步,脚下的步伐却倏然一顿。
一声微弱的低咳从帷幔后面传来,声音虽然十分小,却被在场的两人敏锐地捕捉到了。
蒙叔先是一怔,而后跌跌撞撞地向着床榻的方向扑去,嗓音发颤道:“公子?”
俞云双亦转过身来,视线越过了内室的各色精致摆设,直直望向床榻那处。
“嗯。”那人的声音不同于往日的清朗温润,带着疲惫的沙哑,仿若一条被人从中间撕裂的锦缎一般,“蒙叔。”
☆、第8章
“我在我在!”蒙叔疾步走到床榻的帷幔外立定,喜极而泣道,“公子您终于醒了!”
帐内那人沉默了一瞬,而后问道:“我这次昏迷了多久?”
“现在是未时。”蒙叔望了一眼外面的日头道,“这次昏迷的时间比往日都要长,我生怕……生怕……”
“又让蒙叔担心了。”秦隐在帐内轻声道。
蒙叔伸手在泛着乌青的眼底胡乱抹了两把,尽力平稳了语调道:“醒过来就好。公子您现在感觉如何?颜姑娘刚走不久,用不用将她请回来再给公子您瞧瞧?”
“不必了。”月白色的纱幕轻摆,而后锦被与衣袂摩擦的窸窣声从纱幕后传来:“我既然可以再一次醒过来,便表示已经无碍了。”
猜测秦隐公子应是在起身,蒙叔有些着急,开口劝说道:“公子您莫要乱动了,再躺着休息一会儿可好?”
“不打紧,躺太久了只会更累。”随着这句话音落下,俞云双能隐隐约约看到纱幕后的人以手撑着床榻边沿坐起身来,乌色锦缎一般的长发顺着他的肩头披散而下,霎时间墨染了那人在月白色纱幕上的剪影。
窸窣的声音终于停下,而后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咳声。
俞云双在原地迟疑了片刻,走到内室与外间的交界处,执起了一直放在熏笼上温着的药壶,将里面的药汁倒入放在一旁的白釉瓷碗中。看着药碗被泛着浓浓苦涩气息的药汁填满,俞云双小心翼翼地端着它走到蒙叔的面前:“我记得方才蒙叔说过,公子一醒便需要将这副药服下去。”
“我方才看到公子醒了太高兴,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蒙叔对着俞云双感激一笑,从她手中接过药碗,“还是姑娘有心。”
秦隐原本已然打算掀开帷幕走下床榻,听到了俞云双的声音,伸向纱幕的手一顿,声音喑哑道:“是你?”
俞云双纤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这“是你”两个字能指代太多的人,她也不知道秦隐公子是真的凭着短短一句话听出了她的声音,还是将她认成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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