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应当知道我窦氏与季氏的如今的关系,说是剑拔弩张也不为过。”窦皇后说到此处时,眸中迸发出凌厉光芒,像是倏然间变了一个人一般,手却不自知地温柔抚向自己的小腹,“季家欺我至此,连自己的亲皇孙都不放过,我自然也不能让季家过得安稳。”
窦皇后的话方一落下,大殿的门口处便传来一阵响动,两人不约而同转过头去,便见云苓端着托盘又一次走了进来。
将托盘上放在了两人之间的矮几上,云苓正要动手为两人斟茶,窦皇后却先于她提起了茶壶的把手:“我来罢。”
云苓将杯盏分别摆于两人的面前,复又退了出去。
两人之间的对话被这样一个小插曲打断,窦皇后本以为俞云双会追问,没想到她却慢条斯理地提袖端起面前的茶盏,先放在鼻尖下阖眸一嗅,而后浅酌了一口,道:“说是百花茶,其实除了花茶,这里面还有蒙顶甘露罢?这味茶能活血强心,不过你既然有了身孕,还是应当少喝些才好。”
知道这事急不来,窦皇后强忍着心中燃起的焦躁,勉强扯了扯唇角道:“没想到长公主不仅懂茶,还对医道有所涉猎。我也是因着嗜茶如命,而太医又三令五申地让我戒茶瘾,才练习配制百花茶,以花朵均和茶叶的茶性,这样喝起来既能解解茶瘾,又不至于影响到腹中的孩子。”
俞云双答她前半句:“涉猎谈不上,只是因着驸马身体不好,所以平日里便多注意了些。”
当年俞云双接连克死两任准驸马,最终下嫁给怀安国公府那个无法承袭爵位的病秧子嫡长子的事情,在凌安城闹得满城风雨,窦皇后即便在窦府里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听过府内的下人嚼舌根。
两人的话题又一次岔远,而俞云双自始至终一副淡漠以对的样子,窦皇后拿不准她的态度,涂着蔻丹的指甲尖不停抠着茶盏上的青花釉纹,忍了忍,还是开口道:“这皇太后一事,长公主有什么看法?”
俞云双将茶盏放回到矮桌上:“无论季太妃做过什么,都是今上的生母,血浓于水,且今上也早就有将她抬为皇太后的意思,我能有什么看法?我相信若是季正元真的呈上了折子,一定会有人站出来反对,但是这反对之人便是自己摆在了与今上对立的位置,彻彻底底触了今上的逆鳞。”
俞云双说到此处笑靥绽起,看起来明晃晃刺眼:“你与我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当那个出头鸟。”
“论长幼,长公主为长,论嫡庶,长公主为嫡,没人比长公主更适合站出来反对此事了。”见俞云双似是并不打算同意,窦皇后口吻焦急道,“长公主当初一夜之间失了帝位,难道心中对季家不恨么?”
“恨?”俞云双闲坐于玫瑰椅上,两人分明隔着一段距离,声音却仿佛撞在窦皇后的耳畔,“当初百官联名逼迫父皇将皇位传给俞云宸时,窦家也算是功不可没,如今与季家闹翻了,你窦氏便能当做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了?”
窦皇后摇头否认:“我窦氏当时也只是听季家的令行事罢了。长公主怕是还不知道,当初先帝不顾百官反对,执意要将帝位传给你,父亲急的团团转,季大人却登门来劝父亲冷静,言他还有一步棋,只消用了,帝位必然是今上的囊中之物。”
窦皇后说到此处顿了顿,双手紧紧攥着茶盏,深深看向俞云双道:“我虽然不知道那步棋究竟是什么,但从父亲的字里行间,却能猜出必然与季太妃有关系。”
☆、第107章
当年先帝确实是在与季太妃彻夜长谈之后改了传位诏书,这在朝中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即便是俞云双,也只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不知道那日季太妃究竟与先帝说了什么。
窦皇后在这个时候将这件事抖出来,不外乎是想挑拨俞云双与季太妃之间早就支离破碎的关系。
手指落在玫瑰椅光滑的椅背上,俞云双侧了侧头,耳边是窦皇后不遗余力地劝说:“当年窦氏确实对不起长公主,那是因为窦氏与长公主站在对立面上,一切皆为身不由己。然而季氏却不一样,长公主在后宫中为季太妃挡过的暗箭,明眼人都能数得出来,季太妃却能狠下心转过身来就插长公主一刀。长公主与她情同母女之时,她尚且可以如此,如今她有了今上做倚靠,若是再坐上皇太后的位置,往后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俞云双抬起手来,止住了她的话,直截了当道:“所以你能许本宫什么?”
窦皇后一怔。
那便是动动嘴皮子,空手套白狼了。俞云双心里头好笑,面上却做得滴水不漏:“你即将为人母,不应当再如此天真下去。恨么,向来来得肤浅,以它来做动力,哪天恨消了,便什么都不剩了。更何况本宫恨不恨季家,与帮不帮你窦家其实是两回事。这朝堂上的事看起来复杂,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利字,只要有利,谁都爱往一起凑。”
俞云双说到此处一顿,一双凤眸睇向窦皇后,眸光摄人心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本宫便直说了罢,你既要与本宫为盟,能许本宫什么利?”
“我……”窦皇后被俞云双看得脑中一片空白,晃了晃脑袋努力去想,却怎么都想不出俞云双这样的人,自己能给她什么,她又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玉葱一般的手紧紧握着茶盏,指尖隐隐发了白,窦皇后迟疑道:“我身后有窦家,还有腹中的皇儿,若是长公主以后有什么难处……”
俞云双却挥手打断了她的话:“本宫当你有多大的筹码,原来不过如此。”她一面说着,一面从玫瑰椅中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她,“你做这些,不外乎是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想在后宫之中过得更安稳些,这些在本宫看来都没有什么错。不过你的条件对本宫没有诱惑力,本宫帮不了你。”
窦皇后抿了抿唇,急道:“那长公主要什么?”
“本宫要窦家对本宫唯命是从。”俞云双道。
窦皇后斩钉截铁拒绝道:“不可能!我只想请长公主出面阻止季太妃,长公主却想吞了我整个窦家,胃口也太大了些!”
“是么?”俞云双哂笑,“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好好照顾腹中的龙嗣罢。”
言毕,俞云双向着窦皇后微微一颔首,转身就往殿门的方向走。
窦皇后的眼眸蓦地瞪大,似是没想到俞云双能走得这么干脆。眼见着俞云双穿过了落地罩,即将跨了门槛出去,窦皇后起身追了两步,开口唤住了她,做最后的努力道:“我曾听过一个传闻,长公主原本称季太妃为母妃的,但是在今上即位之后,长公主便再没有这么叫过季太妃了。对于这个传闻我原本是不信的,但是方才与长公主谈话的时候,听到长公主对季太妃的称呼,才知道这个传闻是真的。”
见俞云双的脚步顿住了,窦皇后心中一喜,继续说道:“长公主方才说恨这个字太过肤浅,但是对于季太妃的背叛,长公主真的不恨么?”
俞云双只侧过半边面容来,侧颜的弧线秀丽,神色都是倨傲的:“你不觉得恨是一件浪费精力的事情么?在我看来,敌人只分两种,一种是能踩在脚下的,另一种是还没踩在脚下的。那人既然对不住你,努力去想办法让他后悔才是正途,若是你费尽心力,都无法战胜那人,再去恨也不迟。”
俞云双能清楚地听到身后窦皇后的呼吸有变,知道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刻意放缓了语速继续道:“我开出的条件你要记牢,到什么时候下定决心了再来找我,依旧作数。”
言毕,俞云双也不再看她,转身出了中宫。
外间的日头已然开始西斜,暖暖的阳光打在朱红宫墙上,似是将上面的血色都融化掉了不少。
俞云双眯着眼一望天色,便知道自己在宫中耽误了不少时间。
今日她出府的时候,与卓印清相约在隐阁相见,这个时候已然不早,也不知他是不是等急了。
出了宫门,俞云双一路没有耽搁,从隐阁的后门而入,由屈易领着绕过翠竹林,便见卓印清一袭月白锦衣坐在不远处的白玉石桌前,似是在与人下棋。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青衫人,因着手中不停呼扇着蒲扇,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从姿态上,俞云双能猜出他是楚老先生。
这两人身边还坐着两个七八岁的孩童看热闹,一个一手托腮姿态懒散,一个一丝不苟正襟危坐,正是斐然与长庚。
斐然正对着俞云双,她甫一靠近,便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乌溜溜的,黑葡萄一般,刚对着俞云双眨巴了两下眼睛,便被长庚拉着站起身来对着俞云双一揖。
俞云双早就对他们二人说过在隐阁之中无需多礼,奈何长庚一直恪守规矩,她也只好由着他了。向着两人做了个起身的手势,俞云双的目光转回到卓印清身上,才发现他也看到了她。
“回来了?”他眉眼的弧线弯起,神色怡然,没有一点对弈该有的紧张,“我本以为你去去就回的,没想到用了这么久。”
“我也本以为如此。”俞云双走到了他的身畔,“未料到本是去看热闹了,自己却当了一回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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