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常说她老实,但她好歹能看出旁人是真心还是假意,舅舅则老实到了家,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凝香还记得小时候母亲跟她说,有一次舅舅去集上卖席子,有个婆子说她家就在附近,想先拿席子回去试试,大小合适了再买,舅舅点头就答应了,让对方拿走了席子。
结果对方一去不复返,舅母得知后,狠狠数落了舅舅好几天。
有时候凝香也气舅舅这股憨实劲儿,但舅舅天生这种性子,她能怎么办?
凝香不愿做让舅舅发愁为难的那个人,崔氏喜笑颜开,她就陪她虚与委蛇,崔氏有所求,她能帮则帮,帮不了的直接道明委屈让舅舅明白,届时崔氏再闹,那也是崔氏强人所难,他们夫妻俩回头怎么处理,凝香就管不了了。
小姑娘糊弄起人来也有模有样,崔氏半信半疑,暂且压下疑窦不管,蹲下去,将早就准备好的长命锁拿了出来,慈爱地对着外甥的小脸道:“来,舅母请人给阿木打了个长命锁,保佑咱们阿木一辈子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不由分说地替阿木戴上了。
阿木摸摸胸口金灿灿的长命锁,很是喜欢,笑着看姐姐。
凝香摸了摸弟弟脑袋。
崔氏又打开带来的包袱,取出一条水绿的细布长裙,抵到凝香腰间比对道:“巧了,香儿与你表姐穿差不多的衣裳,这条裙子是你表姐新做的,还没穿过,就送给你啦。”
细布做的衣裳,在乡下就算好衣裳了。
凝香确信崔氏是真心想讨好她了,却还是推辞道:“不用了,我衣裳够多了,舅母还是留着给我表姐吧。”就是弟弟的那个长命锁,恐怕一会儿也得还回去。
两人推辞了一番,最后章满劝凝香道:“那是你舅母一番心意,香儿收下吧。”
凝香这才勉强收下,放到了炕头。
客套过了,崔氏笑眯眯打量凝香,好一会儿才同丈夫道:“你带阿木去后院,看看有什么活计帮忙干干,我跟香儿说几句贴己话,一晃都是大姑娘了,我得仔细嘱咐她点东西。”
章满毫不怀疑,牵着外甥出去了。
目送二人出门,凝香靠在炕沿上,客气地与崔氏闲聊,“舅母,我表姐说亲了吗?”
提及自己貌美如花的女儿,崔氏看似发愁实则自豪地道:“没呢,她眼光高,镇上的秀才来提亲都不肯嫁,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嫁什么样的。”
没有提那个秀才年近三十,家里也没什么积蓄。
凝香敷衍地安抚道:“舅母不用急,表姐刚十五,模样好性情好,肯定还有更好的婚事。”
崔氏也是这么想的,见外甥女说话入耳,不像是装出来的,崔氏心里有了些底气,细眉深锁,低叹一声道:“你表姐的婚事不急,但舅母发愁你表哥啊,你表哥去年院试没过,今年八月马上又要考了,我真怕他这次还不行。”
章家有闲钱,早早就送长子去镇上私塾读书了。
这事凝香知道,而且她记得,那位表哥读书天分似乎还不错,当初崔氏不肯借钱的理由就是要攒钱留着给长子读书,将来院试秋闱春闱都费银子……
猜不到崔氏提及此事的理由,凝香继续柔声宽慰道:“表哥的话,舅母更不用急了,他才二十岁,去年第一次考可能紧张了,这次对考场有了了解,以表哥的才学,高中秀才指日可待,舅母就等着摆宴席待客吧。”
她没有刻意打听过舅舅家的事,大伯母很是上心,去年得知表哥考场失利,难得买了肉吃。
想到大伯母幸灾乐祸的情形,凝香笑容真了几分,落在崔氏眼里,就成了外甥女真的信任长子的才学了。
崔氏彻底放了心,往凝香那边挪了挪,低声道:“香儿想的太简单了,其实去年你表哥就能考上,但谁都没想到主持院试的学政大人竟然是个贪官,谁给孝敬他才肯点谁当秀才。你表哥有个同窗,平时读书不如他,因为家里肯出钱考中了秀才,咱们都是老实人,哪能想到这个,白白落了榜。”
凝香隐隐猜到崔氏的目的了,装作发愁道:“那可怎么办?今年还是那个学政大人主考?”
“可不就是他?”
崔氏无奈地握住外甥女的手,看了她两眼,很是为难地开口道:“香儿,听说去年你调到镇远侯府世子身边做事了?虽然现在赎身了,好歹主仆一场,多少都有些情分,你看看,能不能帮你表哥走一趟,求世子到学政大人面前说个情?”
外甥女卖身为奴,最后进了侯府她知道,但她从未想过外甥女一个乡下丫头会有什么大造化。去年长子准备院试时,她心慌,跟长子商量去侯府看看,万一外甥女能帮上忙呢,长子却不屑求助一个丫鬟,称不用求人也能高中。
最后当然是一场空欢喜。
年前长子一蹶不振,崔氏不敢提外甥女,怕戳到长子的痛处,今年长子恢复了士气,崔氏碰巧又得知外甥女成了世子身边的大丫鬟,心思再次活泛起来。怕求得太早世子忘了,临考前再求世子嫌烦,崔氏就打算七月底八月初再求的,谁想到外甥女竟然一声不吭地赎身了?
那她必须趁外甥女与世子情分淡了之前,求外甥女去侯府走动一番。?
☆、第 65 章
? 凝香有些奇怪,为何这辈子崔氏想到找她求情,上辈子却没有露过面?前世表哥进考场时,她还在裴景寒身边当大丫鬟,岂不比眼下赎身后更好办事?
要说表哥胸有成竹,应该也不是,因为一切如旧的话,今年表哥依然榜上无名,不知是因为本身才学不够,还是主考的学政大人真的是个贪官。
但就算是后者,凝香也绝不会帮忙,她躲裴景寒还来不及,怎么会为了这种事主动去求他?
舅母都能狠心无视母亲弟弟的命,她为何要在乎表哥的一次院试?院试三年两考,今年不行,他还有许许多多年可以努力,便是只剩一年,凝香也不会管。
“这事太大,舅母与舅舅商量过了吗?”凝香站了起来,仿佛要去后院找舅舅。
崔氏连忙转到门口那边,挡住她劝道:“你舅舅又老实又胆小,多收人家一文钱他夜里都睡不安稳,既做不出给人送孝敬的事,也不敢求贵人帮忙,咱们索性不跟他提了。香儿你听我说,侯爷是咱们泰安府最大的官,世子的话比知府大人还管用,他随便说一声学政大人就会给他面子,举手之劳而已,到时候你表哥中了秀才,咱们一家都沾光是不是?”
凝香顿时明白了,舅舅根本不知道舅母来找她的真正目的。
面对崔氏灼灼的目光,凝香露出一副为难模样,“我年纪小不懂事,还是跟舅舅商量一下吧。”
心里却知道,舅舅绝不会同意。
崔氏比谁都了解自己的丈夫,哪肯让凝香去说,伸手拦她,“香儿,你咋听不懂舅母的意思,你与世子熟悉,走一趟就能办妥的事,何必让你舅舅担心?”
“你让香儿办什么?”门帘一挑,章满牵着阿木走了进来,疑惑地问。
崔氏立即笑道:“没事,你……”
“舅舅,舅母想托我去求世子,让他帮表哥打点今年院试。”凝香平静地打断崔氏,说完用眼神示意弟弟来自己这边。
阿木最听姐姐的话,松开舅舅的手就跑到了姐姐身后,紧张地看着对面的舅舅舅母。
崔氏心虚,有点不敢看旁边的丈夫。
丈夫老实归老实,自从小姑子病逝后,他的脾气也硬了些,虽然大多时候都听她的,但只要她说凝香姐弟的坏话,男人立即跟她急,狠狠一拍桌子,瞪着眼睛吼她的模样十分吓人。崔氏说到底就是欺软怕硬,当年若不是仗着肚子里的小儿子,钱肯定被章满抢走了,万幸的是,除了在被窝里,丈夫一年到头也硬不了几回。
身边没有动静,只有男人渐渐重起来的呼吸。
崔氏心虚看丈夫,章满是不敢看外甥女,可对上外甥忐忑不安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章满依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妻子当着外甥女的面扇了两巴掌。
他到底有多傻,才信了妻子真的良心发现了,真的想与外甥外甥女修好?
舍得送好东西,那是因为她求的大!
竟然让外甥女求世子走后门?那是贪官污吏才做的事,妻子凭什么以为世子会为了外甥女去触犯朝廷法纪?妻子又有什么脸求外甥女帮她表哥?儿子中了秀才是本事,中不了说明他没本事,完全与外甥女无关!
“香儿别听你舅母胡说八道,你这些年当丫鬟伺候人不容易,往后安安生生在家过日子,别再往侯府去了。”章满低着头道,说完拽着崔氏就往外走,“我跟你舅母先走了,改日舅舅再来看你。”
他没脸再在外甥女跟前待着。
崔氏害怕被丈夫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如今事情说破,毕竟作威作福惯了,又关系到长子的前程,关系到她能不能快点当上秀才他娘被人喊声夫人,崔氏索性甩开丈夫,瞪着他讲起理来,“我怎么胡说八道了?你跟我说清楚,我哪句是胡说的?胡三他从小读书就不如鸿林,你说为啥他中了秀才咱们鸿林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