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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君歌 (兰芝)


  听了他的话,夙英直是气竭。原本难得与千岁微服出宫,就是让这些个平头百姓白沾些个小利,也是可睁只眼闭只眼,全当积德行善让它过去的。
  可偏偏今日出门时,炯七曾好意提醒她莫要总带些碎金子在身上,毕竟偏郊小村不会有甚么大的花销,千岁也不定能瞧得上这处的零碎。如此,与其带着一袋子碎金子白白招人红眼,倒不如多带些银两铜板,免得无事惹祸上身。
  如今,夙英荷包里那一袋子银钱凑齐了都不足五两金,她直气得跺脚,恨恨道:“你这烂舌头的货!先太子亦道周至县民风淳朴,你怎就不记得了?”
  闻言,那小二一时张口结舌,鼠眼乱窜,许是想不来好的说辞,索性就将肩上的脏抹布往案上一掸,高声喝道:“你少与我扯这些个有的没的,小人没读过书,甚么都不晓得。”说着,他又狐假虎威地凶喝道:“怎么?还想赖账不成?呵呵!今个你们若是拿不出这烧饼钱,就甭想踏出我这店门!”
  “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听着小二凶恶的爆喝,一直未做声的周如水终于缓缓地抬起了脸来。她浅浅一笑,春天的桃花能有多美,她的笑就有多美。可她的声音却很冷,夹着嘲讽,还有冷漠,是一种彻底的蔑视着的冷漠。
  对上她淡静的眸光,满目凶光的小二也不禁一怵,只觉自个从骨子里渗出了一丝莫名的寒意和卑微来。
  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嘴,面皮不自觉地便绷紧了几分。未几,才察觉不对,狠狠一拍几案,越发凶恶地耍赖道:“这烧饼钱你们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夙英本就被他的气焰堵得生出了邪火,再见他一双老鼠眼直瞪着主子,直是火冒三丈。她猛得上前半步挡住了周如水,指着那小二,拍案便喝道:“烧饼钱?你还晓得这些是烧饼了?我还以为,我们是吞了你整座宅子呢!本姑子就是不付这冤枉银子怎么着了!哼!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走!咱们这就去敲惊堂木,请大老爷来评评理!”
  眼见就要一发不可收拾,倒是周如水扯住了正要发难的夙英,她秀眉一轩,朝夙英摇了摇头,绵里藏针地嗔她道:“你急个甚么劲头?白得丢了颜面。咱们才不是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只见得着眼前私利的卑鄙小人。”说着,周如水笑了笑,异常淡漠地盯向那小二。螓首微歪,水盈盈的眼眸如娇花照水一般,摘下了发上的白玉木兰花簪,便看也不看地往案前一推,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没有足够的金子,但这簪子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做的,若真算起来,还不止五两金。如今,我也不想和你扯些有的没的了,便便宜了你,用它抵烧饼钱可好?”
  饶是那店小二再未见过世面,乍一见那白玉木兰花簪也知不是个便宜货。但到底也是真未见过世面,他倒真把不准,这簪子到底抵不抵得了五两金。他正衡量着,便忽然见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掌横在了眼前,直当着他的面,硬生生地抢走了玉簪。
  因这意外,小二忙是回头,抬眼,便见一美似娇娘的少年手持玉簪施施然地立在他的身后。少年斜睨着他,眉间红痣灼灼动人,似长空般的双眸淡淡眯起,将肩上扛着的木箱往案上一放,便大咧咧地在那姑子身侧坐了下去。
  他睇着空盘把玩着玉簪,低低笑了一声后,便熟稔地朝那姑子说道:“如姑子,都道你是个破落户,却不晓得,吃几个烧饼也能如此的大方!这簪子,可是五金不止呐!”
  乍见了柳凤寒,又是如此的窘境,周如水直有些哭笑不得。她嘴角不自禁一扯,直是过了半晌才哧道:“又是你!还真是巧了!”
  “可不是巧么?”柳凤寒笑意盈盈,方才在外头已将周如水的窘境看了个**不离十。他扭头又看向那小二,似笑非笑地从兜中掏出五个铜板扔在案上,以一种极其懒散,极其傲慢的语气对着小二叱道:“人宁贸诈,吾宁贸信。你这般,生意永远都做不大,何必如此自断后路呢?”
  他倒是好,根本不理会那五两金的茬儿,竟还想劝这小二改邪归正。
  果然,柳凤寒的态势直叫那小二一时摸不着头脑,他看也不看那五个铜板,直瞪着被柳凤寒握在手心的玉簪,真是红了眼地喝道:“你又是谁!我开店做生意,要你狗拿耗子?”
  “你是个耗子没错,小爷却不是那四条腿趴在地上只会吠的玩。”柳凤寒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眯,一字一顿的,每个字都恨恨得像是从牙缝中蹦出来似的。
  他瞪着那小二,玩世不恭地淡淡地道:“你差不多就得了!小爷近来可是受了不少的窝囊气,如今见着了你这个更窝囊的,实在是气上加气!”说到这儿,他脚尖忽地就猛往前一踢。紧接着,便听“扑通”一声响,那小二双膝一软,竟是硬生生被他踹得扑跪在了地上。
  见他跪下,柳凤寒抚掌便笑,挑了挑眉,忽然就变了脸,一派无辜地道:“怎么?你晓得错了?晓得错了也无需这般大礼,如今,小爷还真有些消受不起!”
  夙英到底是见过柳凤寒一面的,虽也觉得他行事嚣张无度,但见他是在帮衬着她们,这时也是气盛,见这情形,便连忙上前解释道:“郎君有所不知,这小人见咱们是外乡人,便恶从胆边生,不过四个烧饼便要价五两金,直逼得主子拿发上的玉簪子做抵!”短短几句话,已是将事由都解释了个清楚了。
  他们这边交头接耳,那头,小二见柳凤寒霸道非常,这三人一看又像是旧识,一时,便假意服了软,忙是起身,抓了案上的铜板便往兜里塞去,一边塞还不忘往后厨跑,直见跑远了,才张狂地边跑边叫道:“王八羔子!还敢动粗!你们等着!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等着咯


第60章 徽歙朝奉
  说是叫她们等着, 却还真不用等多久。
  不多时,还不待周如水起身,连接后厨的门帘便再次被掀起,三名高瘦不一的壮汉被那小二领着涌入了堂中,直截就拦住了三人的去路。这一刻, 也不像讹诈的了, 直截就像是打劫的!
  本就晓得走不远, 却不想连店门也不得出。再见那瘦弱的小二找来了帮凶又涨回了气焰, 周如水直是想扶额叹息。
  见了来人,柳凤寒才挑起的木箱又放回了案上,他笔直地挡在周如水身前,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根稻草叼在嘴畔, 撇了撇嘴, 玩世不恭地道:“哟, 这还真是个黑店呐!帮手倒不少!”
  那小二本就是要报复他,如今听他此言,更是气红了眼, 张口便嚷:“快!绑了这王八羔子!”
  他话音方落,三名壮汉便往柳凤寒冲来。却他们才冲到一半,三人中最肥壮的汉子脚下却是一顿, 他一手拉住身侧两人,面色不断变幻。半晌,竟是转过头去看向站在原地的小二,结结巴巴地犹豫地说道:“祥哥, 他…他…他…他似乎是徽老大。”
  闻言,壮汉身侧的两人也是唬了一跳,他们都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一时间也来不及细想,便都下意识地卑躬屈膝地朝柳凤寒叉手施了一礼。
  对于他们的反应,最震惊的莫过于那领头的小二了。他生生愣在了当场,一双鼠眼贼兮兮地眯了又眯,方才抿着嘴弯下腰,未几,却又忽的挺直了腰杆,阴阳怪气地盯着柳凤寒,忽然就笑出了声来,那笑像蛇,阴郁又充满戾气。
  他直自顾自地笑了一会,才挺直了腰板,老神在在地嘲朗道:“慌甚么?大前天柳家就发了布告了,柳凤寒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沛俞张氏与岭北方氏的族人,被净身出户赶出了柳家!革去了徽骆驼之名了!如今,他已不是从前那个一呼百应的徽老大了!咱们犯不着再看他的脸色行事!”
  听小二如此一说,旁的几人先是一怔,再见那柳凤寒一袭布衣,两袖清风的模样,又是恍然大悟,登时又跃跃欲试地重拾起了嚣张气焰。
  因小二的话,周如水亦是怔了怔。她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上回偶遇柳凤寒时,他会一袭青衫布衣牵着头老驴独自歇在树下,原来,他竟虎落平阳了?如此,再思及前日才从邺都传来的那些关于他的密报,周如水倒不禁对他生出了些惋惜之情来。
  这般,周如水也未一直退在他身后,就见她上前一步,慵懒地理了理鬓发,平生头一回替个外人助起了仗,唇角弯起平和的笑意,徐徐地说道:“你们得意甚么?即便如此,瘦死的骆驼仍是比马大。”
  确实,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周如水这话,绝不是胡诌的。千万人之中,能当上徽骆驼的柳凤寒,自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那日,柳凤寒在茶寮中所言字字不假,他真是年少便接过父帜,历经艰苦,终日奔波,走州过府,随收随卖,一手把柳家家业操持在手,使其富甲一方的。
  但据密报所查,柳父有两个儿子,长子柳凤寒,次子柳莊。柳凤寒自幼行商,其弟柳莊却不涉商事,一直在家读书学道。所以,周如水如何也不会想到,柳家满门的商事都倚仗着柳凤寒,如今,却竟然会因那不过几句话的过路交锋,就任凭沛俞张氏与岭北方氏的欺压,置生意于不顾,把家中最有出息的儿子赶出府门,更联合商帮除去了他的“徽骆驼”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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