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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君歌 (兰芝)


  窗外,日上中天,枝头的枯叶干巴巴地卷缩着,赖着不肯落下。周如水趾高气昂的模样直是刺痛着公子裎的眼,如是陈年的刺头,扎入了他的心窝。
  他们周家,历来所得的女郎都少得可怜,遂朝朝的女君都有些得天独厚,偏得殊宠。便如姑母,任性妄为,遍尝男色,真是诸国之中难有的女中荡/妇,却也安稳太平,能被容下。到了周如水这儿亦是独一无二,宫中庶公子一个一个的落地,偏就只得她这一个女郎。遂君父重视她,周沐笙重视她,周詹亦处处护着她。便如她今日,本该应是众矢之,却君父再觉着怄气窝火,这怒火撒得满处都是,偏就不落在她这当事之人身上,还由着她“解闷散心”,甚是纵容。
  前岁,他知周如水安然无恙去了鹏城已是觉着怄气。如今倒好,竟是明晃晃地到他面前来了,自个一屁股烂摊子不管不顾,还管起了他的闲事,真是可气至极!
  公子裎心中厌恶极了,面上却仍端着笑,一副温文得模样,打断她的话道:“君父曾言,凡事不可苟且,而于饮食尤甚。为兄不过遵从父言而已,哪儿来的吃大席?”说着,他的目光在周如水身上由上而下慢慢扫过,皮笑肉不笑地继续说道:“想来,阿妹在外头的时日也实是久了,久得连规矩都忘了。大兄怎是旁人学得了的呢?若是类他,可不得不得好死了么?”
  “你才不得好死!”闻言,周如水娇喝一声,直截拔出腰上的紫檀弹弓抵在了公子裎的颈脖之上,俏脸沉了下来,怒道:“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你为一己私利构陷萧望,已是其心可诛!如今又言行无状,诋毁吾大兄!信不信,我现下便办了你!”
  为叫周如水自保,这些日子以来,王玉溪手把手教了她不少功夫,遂公子裎想挣开,竟是一时挣扎不动,再一动作,便觉后背一凉,炯七举着剑抵住了他的后腰,只他稍微再动,必然生死难料。
  见此,公子裎脸色一变,他想着与周如水周旋怕要费不少功夫,却未想,这小姑子家家忽然就发难,直接便抵住了他的喉结,胆大妄为地对他以命相胁。心中巴不得撕碎了她的脸,面上却是讪讪笑了笑,梗着脖子道:“阿妹怒甚么?难不成你看上了那萧望?”少顷,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献媚地朝周如水眨了眨眼,继续道:“萧望确是颜色不俗,你既欢喜,今夜为兄便先助你睡了他。来日,再将他送回牢中便是了。”
  听了这话,周如水真被他气笑了,几案上的小食尚冒着热气,她看着公子裎的目光却是一片冰凉,既威且煞,冷着嗓门道:“我懒得喝你废话,要么交出兵符,要么交出狗命,你自个选罢!”
  她心中明白的很,若与公子裎这般斗嘴皮子,怕是蛮贼都打来了,这事还捋不平呢。更公子裎实是个无真本事的,真叫他去御敌,叫他去夺回蒲城一雪前耻,实是以卵击石,痴人说梦。遂这事,快刀斩乱麻才为上策。
  见周如水真起了杀心,公子裎面色一冷,知是周如水自小被宠得不囿于虚礼,却也耐不住她真如此万事不顾,终是气红了眼,怒道:“周天骄,你要弑兄不成?我是君父亲派的督军。萧望有过,我抓他下狱,待命再惩,是名也正!言也顺!容不得你质疑!”
  周如水斜眼看他诡辩,冷哼道:“然犒奖百姓也罢,祭祀亡民也罢,这些个所出都是城中士族所捐,你怎的不报?这滥用的是哪门子的公使钱?”说着,周如水也是恨恨,心中苍凉,气道:“人老无能,神老无灵,君父是真真老了,才叫你来督军!你懂甚么兵法?又懂甚么治下?草包一个,却心比天高!”
  她这话是真真逾矩了,公子裎双目一瞪,也是抓着了她的把柄,喊道:“周天骄,你好大的胆子,你敢咒骂君父!你真有胆便杀了我!但凡留了我的性命!我定要将你今日这不孝之言禀告君父!”
  “你少给我用激将法!君父若不是老糊涂了怎会叫你这短视的废物来督战?便是萧望不值一提,你给他安的罪名亦是祸己祸人!若是连犒奖自发迎战的百姓,祭拜为国捐躯的百姓都成了罪过。明哲保身见死不救者安然无恙,拼死抵坑者却是有罪,你当这天水城会如何?这天下百姓会如何?到时人心离散,热血一凉,不用蛮贼来打,这国门怕就自个破了!一寸河山一寸血,这般的道理你都不懂,还妄想夺回蒲城?呵,简直不知好歹!”说着,周如水气得松开了抵住他颈脖的手,冷冷一哼,将弹弓塞入了袖中。
  她一松开,炯七就是一动,不待公子裎动作,剑锋已直截架在了公子裎的颈边。
  公子裎逃避不急,气如犇牛。剑拔弩张的对视中,室中格外的冰冷而空旷。见如今还未有人来救他,一直拖延着时刻的公子裎,面上直是颜色变换,这回再也不能忍,朗声便喊:”来人!捉刺客!来人!”
  然而,他的声音如是入了海的水滴,半点声响与动静也未带来。因为,便如算准了时辰似的,周如水方才迈进房门不久,才至天水城的左卫军便已潜入了院中,将公子裎的随从护卫全都软禁了起来。
  见四下半分动静也无,公子裎这才慌了,额头冒出细汗,面上青白交加,争辩道:“萧望下狱是君父的口谕,若是君父不下御令,谁也不能放他出牢狱!”
  周如水撇嘴,也知此理,挑了挑眉道:“那便先交出兵符,天水城的太平是大兄用命换来的,容不得你这庶子践踏!”
  “你!”听及庶子两字,公子裎气得上前,一动,颈边的剑锋便是划拉一声,他猛的定住,伤口刺痛,鲜血下注,直是脸色青紫城一片,一脸怒色中带出了一抹惊惶。
  见此,周如水却是满不在乎地坐在了榻上,案上的菜色十分精致,她将几上的长箸调了个头捏在手中,尝了尝那被公子裎赞过的卤肉,眯了眯眼,睨着他道:“庶兄既是贪恋富贵享受,做个闲散公子不是更好?何必来这儿苦中作乐,甚至自个往刀口上凑,徒惹些血光之灾?”
  她这软硬皆施泰然自若的模样像及了娄后,为此,许多不好的记忆在脑中联翩而至,公子裎僵硬着立在原地,自心中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恐惧,然他仍在僵持,怦地发出冷笑,道:“你若真敢杀了我!你自也不得好果!手足相残,你当君父会如何看你?”
  “为何是手足相残?你一个庶子,和我算甚么手足?”周如水挑了挑眉,懒懒看他,慢慢的,轻笑道::“如今这世道乱得很,战功彪炳如韩拔,也会因蛮贼奸计葬身火海。你这全府上下便是被一把火给烧了,也未有甚么不可能的。到时,我便去你灵前落几滴假泪,送你一程便好了。”
  她这话实在狠毒,如今这阵仗,真有见血之意。俗话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听了这杀他于无形毫无纰漏的法子,公子裎终是被她给镇住了,直吓得软了腿,脸上涨得通红,从袖中掏出兵符,哑着嗓道:“兵符在此,你可闹够了?”
  “窝囊废!”接过兵符,周如水嗖地瞪了他一眼,这一眼中含着蔑视与厌恶,冷漠至极亦威严至极,她冷笑着道:“你若坚持己见,誓死不放,我倒敬你一条汉子。然你知死便退,真是连周珩都不如。”说着,她已沉下脸,断然喝道:“来人!关了他,择日遂吾一同归邺。”
  听她竟要关他,公子裎目眦欲裂,怒形于色,疾呼道:“周天骄!你耍诈!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胆子!我是你兄长,是君上派来的督军,我有印玺在此!你不得关我!”
  却他声声嘶喊,周如水只是闭着眼慢慢嚼着口中的卤肉,待得两左卫入内,死死架走了公子裎。她才哧地一笑,睁开眼来,扔了箸道:“破罐子破摔,有甚好怕的。”
  见此,一直等在门外的师湛真是瞠目结舌,他身上莫名就起了疙瘩,一时想起往日打过交道的先太子,一时又想起年幼时见过的威严无比的娄后,心道一声女中豪杰,再望向身侧面色平淡的王玉溪,也是感慨道:“杀伐决断,够狠的啊!”说着,又是嘀咕:“你便是欢喜这般的姑子么?”实是旁人难以压衬呐!
  闻言,王玉溪望他一眼,眸中含笑,正要说话,却觉眼中一刺,紧接着,城中处处响起了尖叫之声,有人喊道!“呜呼哀哉!天要亡吾!白虹贯日!竟是白虹贯日!”
  这声声都如是哀嚎,二人猛然抬首,便见空中真是惨白一片,日中有若飞鷰,周环匝日,刺目至极。
  师湛只瞧了一眼便忙是垂下脸来,眼被光芒刺得厉害,脚下也不住的发软,一时甚么调侃的心思都没了,脸色大变,直是哭丧着道:“日有朝夕之晕!是谓失地!主人必败!难不成,这是上天在预警,天水城守不住了?”
  一旁,王玉溪却没有答,望着刺目的日晕,他的神色愈发的雍容清冷了起来,良久,竟是低低地喃道:“日晕而珥,宫中多事,后宫纷争……”只可惜,他低而磁沉的声音宛如秋风飘过,师湛陷于思虑之中,未能听清。周如水方才愕然走近,更未听及。
  白虹贯日,灾祸将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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