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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君歌 (兰芝)


  便也就在这时,车帷忽的一动,一忒有些分量的绯红荷包突兀地被抛进了车内,直截就落在了周如水的膝上。
  周如水真是被吓了一跳,一直注意着马车动静的炯七也是一凛,忙是贴着车帷,紧张地唤了声:“千岁?”
  因这变故,周如水一双水亮的眸子雾濛濛的,直是愣了一会,才瞅着膝头的荷包,轻声对外头道:“无事,这是沾着喜气了。”说着,她便就在夙英狐疑的盯视之中,半点设防也无的亲手捏起了那绯红色的荷包,轻轻打了开来。
  方才一触及这荷包的重量,周如水便知不对了,晓得这里头可不是鲤鱼撒子几个铜板那么简单。却就在她迟疑之时,荷包上头绣着的琅琊王氏族徽却叫她松了口气,心思微微一动,复又打起了心鼓。
  就这么心思不定的漏出里头的物甚来,周如水的面色直是变了又变。她澄澄的眸子更是晶莹闪烁,仿是羞涩,又隐含着浅浅的不满。直过了半晌,她也只是捏着荷包中露出的流云百福佩,一脸的欲言又止。
  在凤尹县的日子里,她曾特意去寻钟氏换回这玉佩。却钟氏只是苦着脸道,玉佩早便被王玉溪换走了。更还问她,为何玉佩未回到她的手中?
  为此,周如水也是心慌不已,只担心王玉溪之所以不告而别,是因误会了她,以为她这是寻了借口推托这赠玉之情,便就恼了她了。
  再后头,周国上下便都是关于他的传言了。有道他雪上加霜,病重不治的。更有道他怕是已就陨落了的。但到底如何,琅琊王氏闭门不谈,外头传得风风火火。谁也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便是远在凤尹县中的她,也只有听风听雨干着急的份。
  她曾就此追问兄长,却公子沐笙也只是摸摸她的发顶,不置可否地道:“兕子盼他无事,他便就无事了。”
  如此,周如水哪里甘愿,直是嘟囔:“这世上事,哪曾有事事顺心的?阿兄即便心疼兕子,也不必白白敷衍!”
  彼时,她这么一言,倒叫公子沐笙认了真。他偏就放下了手中的帛书,弯下身来盯着她的眼,俊美的脸上说不出的舒展,颇是较真地一字一顿对她道:“兕子不同,兕子就该是事事如意的。”
  这般,周如水直被唬得一愣一愣,哪里还有心思继续计较,若雪的面上便也只剩下动容了。
  后头,兄长也曾与她言及,王玉溪离开凤尹县前,曾与他有过简短几语,其中提及入仕之事,王玉溪不过淡淡婉拒:“溪平生敬仰,不过居士唐谦。”
  唐谦,是齐国有名的居士。他家中富有非常,却后头学佛得了明心见性,开悟后,就把家产换成财宝,放至船中。后又将船开至江心,给船砸了个大洞,任其直沉江底。
  有人见他如此,便就不快,质问他既是丢弃,何不用其救济旁人。唐谦闻知却是潇洒一笑,堪堪答道:“树大所以招风,随缘不要攀缘,好事不如无事。”
  因着手中的流云百福佩,周如水一阵胡思乱想。却又听夙英在一旁低低提醒道:“女君,这荷包里还塞了旁的物甚。”
  闻言,周如水更是一怔,这才发觉,荷包中还塞着一段绢条。待她将绢条展开,看清绢上那力透绢背的一行小字时,捏着绢条的葱白小手无意识地便是一颤。
  一约既定,万山无阻。
  这是坠山前,王玉溪曾与她说过的话。绢上遒美健秀,犹似飞鸟鶱腾的字迹,更也仿似他这人一般,如玉赛月,让人见之忘俗。
  见此,周如水烟波如水的眼眸忽的便透出了湿意,玉颊生辉的小脸微微一垂,实是复杂难掩。旋即,便见她神色一定,抬手便掀开了车帷,堪堪朝车外望了去。
  邺城毕竟是周国的都城,遂便只是在这城门边上,四面却也满是喧嚣繁华的声音。更就不要提,这迎亲的喜气不容小嘘了。
  周如水心跳如鼓地在人群中寻了一圈,忽的,就福临心至地回眸往车后望去,忐忑又狐疑地看向了这一路以来,与她们虽是同道,却往往相隔甚远的商队车马。
  清风相送,吹动着车帷,也吹动着周如水的心。似是过了许久,也似是只过了一瞬,在她期盼的目光之中,那商队中有一辆乌篷马车忽的一动驶入了一旁的暗巷,便就在周如水目光所及的角落里稳稳停住。
  须臾,便见那马车的车帷轻轻一动,一袭素朴白衣,面容毫无遮掩的王玉溪毫无顾忌地自车中撩起了车帷,抬眼,便俊脸含笑,深深地朝她望了来。
  他还好好的!看上去似无大碍!他更似乎隐在暗处送了她一路了!
  曾几何时,周如水听过一首小调,唱的是,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这一刻,她的整颗心都柔软了起来,她无故的便想起了这首遥远的歌谣。更这般遥遥相望着,她恍惚便就觉的,这一刻的王玉溪,离得她这么近又那么远,像是一幅绝尘的画卷,也像是一个难以企及的美梦。
  她用力的掐了掐手心,猛地就忘了自个最初接近他的初衷到底是甚么。她只是模糊地想着,他不是道树大所以招风,随缘不要攀缘,好事不如无事的么?
  却为何,他总会管顾她的闲事,更会这么毫无顾忌的,在这风声鹤唳之时,隐在商队之中默默相送,甚至出现在这大庭广众之前?
  这一刻,周如水的心上涌出了无数的疑惑,她亦还想问他,他若无事,却为何处处都是他重病将逝的传言?又若那些谣言均是他的授意,他又何苦冒着会被旁人认出的风险,送她一遭?
  难道,真的只因了他承诺过她,他要送她归家么?
  一夕之间,周如水只觉着,她手中小小的绢布都好似有了千斤的重量。而一约既定,万山无阻这短短八个字,更就如刀刻一般,深深地雕在了她的心上。
  有太多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感,如潮水一般将她整个淹没。她多想冲下车去问他个究竟,更再问问她自个,他之于她,到底有何意义?
  却最终,纵然柔肠百回,周如水也清醒地明白,她不能再叫他前功尽弃了。便只是默然无声地遥望着他,嫣然一笑,小心翼翼地将流云百福佩收入了怀中,贴向了心口。
  在这无声的遥望中,她看着王玉溪,只是恍惚地懂了许多许多年前,公子沐笙曾经说过的话,他道:“汝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待汝看此花时,花色方显究竟。”


第114章 暗潮汹涌
  因天灾时应对不当, 伤了众家不少性命,谢浔自事发后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面要应对着旁人的非议,家中长老的施压,一面又惧来日回城之后, 周王的怒火会将他烧得连灰都不尽。
  谢浔心底明白的很, 只要周王饶了他这一回, 他便有底气扛住各方的重压, 继续作威作福下去。但若周王一气之下罢了他的官去,他的好日子,也怕就要到头了。
  遂在赏花宴时,谢浔便循着周王热衷长生方术, 喜服丹药的心思, 暗自做起了手脚。耗费数个日夜, 使暗卫在邺城不远处的济奣山脚下挖出了个巨大的脚印,又在脚印下埋入了一块正刻青词,背刻“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巨型石碑, 示以祥瑞之吉,以投周王之好,讨其圣心大悦。
  除去旁人的隔岸观火, 或许谁也无法想到,整个谢府之中,除却嘘窥着陈郡谢氏家主之位的谢氏族人,谢蕴之, 才是最盼着谢浔无势的。
  事发之后,待稍一安定,谢蕴之便直截对谢浔道:“日中则昃,月盈则食。谢家盛名已过,今时这般自损,或许才是天意。如此,父亲何不就此放下一切,退隐山林?”
  他的话句句在理,却是点到即止。只可惜,谢浔如何又听得进去?他本就恋权,深知得权便可一本万利。更况且,如今这遭遇分外狼狈,他就更不能轻易退隐了。
  遂,谢浔想也未想,甩袖往榻上一座,便就怒气满盈,浑身戾气地瞪着谢蕴之,满是嘲意地嗤问道:“哼!退隐?你当这鞋都湿透了,还能再往岸上回么?”
  说着,谢浔直是恨铁不成钢地将谢蕴之案上墨迹未干的帛书,扔进了一旁的炭盆之中。斜睨着谢蕴之,冷冷地嗤道:“兰棹稳,草衣轻,只钓鲈鱼不钓名?二郎,你早该收起这些个闲云野鹤的心思了!咱们今日的富贵地位,都是为父当年拼了性命名声挣来的,时至如今,该的不该的早便都做尽了!哪里还会有回寰的余地?”
  言至此,谢浔眼底掠过了一丝烦躁,冷冰冰地继续道:“周沐笙这小子倒是越发的不可小嘘了!早年见他温如柔兔,总有几分唯诺,却如今竟是猛如斗鸡了!自太子死后,左卫消沉多时,本以为早成了废棋!他倒好,舍得放权,也够算机诡,竟知不惹君上忌惮,直截就将十八铁卫全都暗转给了周天骄一个小姑子!这还不算,如今这天下,怕是谁也未有他的手伸得长了。选仕他要参合,盐务他要参合,天水城他要参合,赈灾他也参合。便是小到平谷地动他也照管不误,不光如此,姚知与他隔山隔海,他倒是说杀就杀了!他如此作为,若是来日真得了这天下,你道为父,还有甚么活路?更况周詹心思缜密,睚眦必报,为父与他相交甚深,知之甚多。如今想要停手收局,怕就是狡兔死,走狗烹,半点尸骨也莫想落得了!你劝为父就此罢手,与盼着为父死无全尸有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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