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臻冷淡地道:“小七在清思殿里。”
殷染呆住。
段臻的眸中忽而泛起了冷笑,“你听。”
——外面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羽林军!陈留王来了!羽林军来了!”
殷染的心骤然一跳,又骤然一停。
——他来了?他为什么来?!他怎么能来!
——可是……可是内心底里,好像毕竟还是期待着他来的。即使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他的负累,也还是期待着……
“你说他是来救你的,还是来救我的?”段臻看着她的表情,冰冷地笑了。
殷染微微张了口,却没有言语,逼仄的黑暗里,她对着段臻,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她停顿了很久,“您一开始将我关在宫里,不就是为了此刻,逼他发兵相救?”
“不错。”段臻笑笑,“可我没有想到,他会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
“他不可能——”
段臻仍是笑。那笑容竟让殷染为段云琅辩护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口,发不出声来。
烛火耀了一下,殷染看见他鬓边竟尔夹了几丝白发,而当他抿唇苦笑的时候,嘴角便会勾勒出苍老的细纹。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她想起母亲血流满脸的样子,和那一双绝不原谅的眼。她想起父亲全身颤抖,像是在哭泣,却发不出声音。
人世间,无可奈何的事,似乎太多了一些。
拼命去争取,或压抑着忍耐,谁都不知最后结局会如何,谁都不知当自己日后再回首这漫长岁月时,会披挂一副怎样的表情。
暗月苍穹,却在东边天际窜上了一片彤光,那是清思殿在熊熊燃烧,火苗几乎要舔上那摇摇欲坠的星子。厮杀声突然近在耳畔,鲜血洒到了后院里来,殷染突然回过神来似的,抢身奔了出去,就看见段云琅,站在空空的庭院之中,目光直直地望着她。
***
段云琅从京兆府出来不久便听见了西内苑发生惨变的消息,而那时候,高仲甫和李绍还未分出胜负。
没有人知道高仲甫是不是死了,也没有人知道圣人在哪里。天地间只有杀戮和混乱,一切好像都有可能。
那一刻他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失望?痛苦?无奈?焦灼?也许都有,也许都没有。
他的父亲,劫持了他最爱的女人,并且在远离自己兵营的地方发动了一场□□的兵变。
这真是……这真是有些……可笑了。
他知道,父亲只是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会单纯地为了救他而救他。
那自己是不是还应该庆幸,至少父亲是了解自己的?即使他拿这一份了解,充当了兵刃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可至少……
至少父亲是对的。
他不可能抛下阿染,在这一刻,连二兄都作壁上观束手看戏,连刘嗣贞都劝他不要轻举妄动,可他还是来了。
夜空之下,少年红衣银甲,玄黑的披风随风飘举,一双眼睛暗到极致,便发出冷冷的光亮。
殷染从未见过他如此冷酷的表情,像是沾了血的。可是此时此刻,她根本不在意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朝他奔跑了过去!
段云琅一把抱住了她,长长的时间里,两人都不知如何呼吸,不知如何言语,大火在身后燃烧,黑夜在眼前覆盖,可是现在,现在他们可以拥抱到彼此,活生生的——
一切温暖、柔软、芳香、美丽的记忆袭来,在这最可怕、最残忍的夜晚。
几日没有好睡的殷染腿下忽然一软,段云琅连忙扶住了她的腰。这样亲昵的动作在两人都是理所当然,却忘了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段臻走了出来,看着他们,轻轻地、难免有些残忍地笑了一下,“朕赌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段五虽然幼稚了点天真了点任性了点,但三观如此之正、正得可以把自己害死的骚年真是很罕见啊……
段五:本王就当你是夸我了。
☆、第131章
第131章——天子之容
段云琅一手将殷染揽到身后,沉默片刻,开口道:“您不必拿阿染来要挟我,我也会来救您的。”
段臻缓步上前,蓦然抬手,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巴掌!
段云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整个人都跌退半步,殷染连忙扶住了他,再一看,段云琅半边脸颊竟高高肿起,苍白的容色往外泛着血丝——这一巴掌,真是下了狠劲的!
段云琅的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父亲,眼中的恨意弥漫扩散,几乎要渗出虚妄的血来。
他刚刚才从刀剑丛中杀出一条血路来,他拼了王位拼了性命都不要地赶过来,就是为了解救被□□的父亲——可父亲甫一见面,就给了他一巴掌!他如何不恨?他如何不恨?!
“如果小七死在了火场,”段臻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地道,“朕要你给他陪葬。”
段云琅一怔,立刻道:“小七没有——”
“清思殿是不是你烧的?”段臻截断他的话。
段云琅沉默下去,“是。”
段臻径自抬腿往外走。
段云琅捂着脸,也不转身,许久,发出一声怒笑:“我现在就可以死给你看!我死了,你就把羽林军交给你的小七吧!”
段臻停了步,突然,又疾步走回来,双袖负后,虽全身脏破,亦不能遮掩那仿佛不可侵犯的凛凛风华。他冷冷地凝视着段云琅,一抬手毫不留情地指向殷染,“若不是朕留了这个女人在此处,你会来救朕吗?”
段云琅狠狠闭了闭眼,又睁开,已是心如死灰。
他终于在一片惨淡中明白了,父亲永远不会相信他。亦或许对于父亲这样的帝王来说,他相不相信自己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中一定要有筹码,让自己即令失败了也能从头再来。
无论他做了多少,无论他做得多好。哪怕他将一切都豁了出去,父亲也不会相信他。
他沉默地转身,带着殷染走了出去,少阳院里的守卫已经被左羽林军解决,但外头不明所以的神策军还是不少,所以他不能拖延。忽然他抬手解下自己的披风往后头一甩,段臻仓促接住。
“天子之容,渊默如神。”段云琅没有回头地道,“这是您教我的吧?”
原来帝王的龙袍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
三人正走过少阳院的前堂,段臻侧头看了一眼香烟袅袅中那七幅“天子之容”,默不作声地系上了儿子给的披风。
少阳院门外,已停了一乘天子的小辇。段臻径直走了过去,上车便道:“去清思殿。”
段云琅正将殷染扶上自己的马,闻言立刻回头:“不可!去兴庆宫!”
段臻顿住。
执鞭的车仆为难地看着这父子俩,忽而段臻断然喝道:“去清思殿!天子出逃,像什么样子?而况这一路上都是高仲甫的人,朕根本到不了兴庆宫,就要被截住了!”
这话也是有道理的,只是未免太过黯淡。段云琅这才发觉自己原先的设想确是十分不妥:他以为父皇和自己、和阿染一样,可以逃命,可以天涯海角地去,却忘记了父皇根本不能去任何地方。
父皇将永远地留在这座黄金牢笼之中,直到他死。
可是清思殿……
不远处有神策军士纵马追了过来,段臻心知已无时间,径自钻入车厢,对车仆道:“去清思殿!”
“等等!”段云琅突然道,“父皇,小七——”
段云琅话未说完,那马车已起行,车仆不断鞭马,迫得马匹在一片混乱的狭窄宫道中狂奔而去。
段云琅再也顾不得许多,一个翻身回到了自己的马上,双手环住了殷染的腰握紧了缰绳,冷冷道了声:“坐稳了!”
***
有多久……没有感觉到这双有力的臂膀,和这个温热的怀抱了?纵使隔着坚硬的铁甲,也仿佛与那胸膛之下的心跳暗地里应和着节拍。
殷染抬起头,没有月亮,只有火光。像是要烧塌这大明宫的一场火,有着无穷的毁灭世界的力量,远望之下,令人心中生出残酷的快感。
可她知道,他也知道,这火马上就会被扑灭了。
而大明宫不会被烧塌,这世界也不会被毁灭。圣人还活着,也许到了初五日,还能常朝。
不会有人明白,这短短数日之间,有过怎样的挣扎,而挣扎失败之后,有些什么,从此就永远地消失了。
活着,永远只有肮脏的和解。死,才能决绝。
殷染的头往后轻轻靠在段云琅的肩膀上,马蹄颠簸,她眼中少年的脸庞也在晃动,她轻声问:“如果我不在,你会去救陛下吗?”
“以前我不知道,往后,不会了。”段云琅毫不迟疑地回答。
他的下颌线条绷直,汗水滴落下来,眼神亮得发冷。殷染静了静,又道:“小七不在清思殿,对不对?”
段云琅抿紧了唇,没有回答。
殷染温和地一笑,也不再逼迫他什么,只柔声道了句:“五郎,我好想你。”
她只道:“五郎,我好想你。”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
她笑笑,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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