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骄这张嘴,真是刻薄的叫人难以忍受。
“堂姐怕我孤单,那清玉姐姐呢?大祖母尸骨未寒,堂姐便踅摸着往旁人家里做客,也不怕给人添麻烦,”杨骄懒得再听她狡辩,“眼看过了十五,伯父更要起程回乡了,眉堂姐还是赶快回去收拾行装吧,万一少带了什么,这边可没有人再帮你送过去!”
“姑娘,奴婢送眉姑娘出去的时候,见她面色可不好看,万一”青梅送杨眉回来,见青柠跟青桔正服侍杨骄更衣,知道她这是要到郭氏那里去,忙从妆台上拿起象牙雕花靶镜来,举在杨骄身后,让她看元宝髻后插的珠花。
杨骄略略端详了一下,挥手叫青柠将镜子拿到一旁,“她也就那么深的水了,还能掀出什么大浪来?我猜啊,这会儿没准儿又跑祖母那里求去了,所以咱们才要过去一趟,”以杨眉的胆子跟面皮,没准儿敢说自己想留她在府里陪伴呢。
等杨骄到了颐寿院,杨眉果然正坐在何氏身边,冲着郭氏抹眼泪儿呢,杨骄给郭氏跟何氏见了礼,在郭氏身边坐下了,向何氏道,“五婶儿腕上的镯子可真漂亮,是才买的吧?”
这对赤金方扁镯是杨眉送何氏的,说是镯子太大,不适合她一个小姑娘戴,便拿来孝敬一直照顾她五婶儿,何氏倒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只是杨眉言辞恳切,对她满眼的孺慕,而且这些日子,何氏觉得跟杨眉很是投契,杨眉真要是留在了侯府,日日与她说说话也很不错,当然,爱上镯子上的绿宝石,只占了小小的一部分。
“是我前儿得的,”虽然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可被杨骄那么一副“我其实什么都知道”的表情看着,何氏还是没来由的心虚,从腕上将镯子捋下来,“骄娘要是喜欢,婶子给你戴着玩去。”
“这镯子这么粗,那头还有那么大两颗宝石,哪里是我这种小姑娘戴的,”杨骄抿嘴一笑,“婶子快戴起来吧,侄女儿怎么会抢您的爱物儿?”
郭氏不太在媳妇们的饰物上留意,如今杨骄这么一说,她也忍不住往那镯子上多瞅了两眼,“是件好东西,你自己留着吧,骄娘还小,戴不得这样的。”
见郭氏没有问这镯子的来历,何氏松了口气,毕竟一个当婶子的,收侄女儿的东西,说出来不怎么光彩,但她也不敢再帮杨眉说话了,想告退,又一时不好找借口,“骄娘怎么这会到颐寿院来了?”
“呃,五婶儿不知道啊?刚才眉堂姐往我那儿去了,说怕我一个人在侯府里太孤单,干脆不走了,要留在咱们府里陪着我,”杨骄看了一眼杨眉,笑着倚到郭氏膝上,“我跟着祖母不知道多自在呢,什么时候孤单过?怎么好叫眉堂姐为了我,连大祖母的孝都不守了。”
“咱们这些已经分家多年的亲戚,虽然我不叫你们为你大祖母守孝,但该有的敬重之心还是要有的,何况眉丫头跟清玉丫头,都是你大祖母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咱们怎么能不叫人为祖母守孝的?”郭氏笑着抚抚杨骄的肩头,根本连多看一眼杨眉都不曾,“这要是传出去,只怕咱们将来连河内府都回不去了。”
杨骄看着脸色惨白的杨眉,目光中没有半丝同情,“祖母说的是,我们这些做小辈儿的,虽然不为大祖母守孝,可还日日到大祖母的灵前上一柱香呢,自然不能拦着堂姐们为大祖母尽孝心了,不然不是害了两位姐姐?”
到底是收了人家东西,何氏也不看干看着,赔笑道,“眉娘也是年纪小,想的不周全,其实为西府老太太守孝,哪里都可以的,她也是惦记着骄娘,毕竟两个小女儿在一起,也有话说不是?”
“我竟没听说过为长辈守孝,不留在自己家里,跑人家家里去的,我家骄娘什么时候为了叫人陪着,连人家的孝期不也顾了,她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想毁我孙女儿的名声不是?”因为准备给杨骄挑选人家儿了,郭氏格外的注重杨骄的名声,若是为了何氏言辞不慎,而传出对孙女儿不利的流言,那郭氏不打烂何氏的嘴才怪呢。
何氏还是这样,杨骄看着面前这张通红的圆脸,不由又想起了前世,不论什么时候,自己这个婶子,都是那个为了自己一己之私,就可以将亲人置于不顾的性子,“五婶儿不是不懂事,是眉堂姐送的镯子太粗,闪花了眼罢了,五婶儿若是真这么舍不得眉堂姐,不如跟着西府的人一起回河内去罢,到了那里,还能帮着堂伯母教养一下庶女。”
“骄娘,你,你这个孩子,我不过是随口说说,没有一点儿坏心,你何必说的那么难听?!我到底是你的亲婶子,”何氏知道杨骄不喜欢自己,可今天公然当着郭氏的面诋毁她的品德还是头一次,而这样的诋毁,何氏又是万万不能认的。
杨骄不屑的看了一眼何氏,前世自己被丁氏算计,和周徇一起被人关在了禅房,事后何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是这套说辞,“自己去见王妃,不过是想着康王位高权重,万万不能得罪,”对于杨骄被人哄骗的事情,她更是推的一干二净,“因为怕丢了侯府的体面,才将杨骄身边的两个丫鬟要过去的”,“将杨骄当亲女儿一样,从来没有一点儿坏心”,而杨骄,也是因为何氏哭的凄惶,喊着冤枉,最终原谅了她,只恨自己太过掉以轻心,相信了黄宜恩的求助。
“行了,你是什么样的人,不用在这儿哭天抹泪儿的,我们也清楚的很,”郭氏厌恶看着何氏手腕上那对明晃晃的大镯子,就一对手镯,她就可以跑来帮杨眉求情,以前西府做的对不起侯府的事情,敢情伤的不是她?“我也累了,你回去吧,没事儿少出来晃荡,还有,既然你喜欢杨眉,就亲自送她回西府去吧!”
“真真没一个争气的!”何氏一出去,郭氏便气得只拍桌子,“亏得当初她嫁进来的时候,她娘家母亲也是金的玉的,圆的扁的赔了几十抬!”
“这么多年了,五婶儿是什么性子祖母还不晓得么?自己的是自己的,旁人的最好也都成自己的,东西永远不嫌多,”杨骄坐到郭氏身旁,轻轻为她顺着气,“大伯母跟我娘,都不是爱计较的性子,又有您在,五婶儿再糊涂,也不会惹出什么大事儿来。”
有自己在,有王氏在,何氏是没有胆子惹大事出来,可以后呢?郭氏不由心里一沉,五儿子不争气,若是再没有一个当家的媳妇,这两人的日子可怎么过噢,“这人,还得你大伯母给看住了!”
郭氏虽然对五房满心的不满,可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媳妇,何氏终究也没闹出什么大错,终是无可奈何,“你来的正好,十五那日,康王府老王妃奉了太后的懿旨,要么莲华寺替太后老人家上头香呢,届时咱们侯府也过去,你这两天将衣裳挑起来,要是没有合适的,只管跟你大嫂说,叫她给你重做。”
虽然莫氏一房跟侯府不合,在京城中也不是新闻,可到底大家都是杨家人,老康王妃有忌讳,不愿意在王府接见郭氏,挑在寺院里,也是情理之中的选择,可给太后上头香这样的日子,只怕盛京城里能走的动的贵夫人们,都会跑去凑凑热闹的,“祖母,毕竟大祖母才去……”
“她才去跟我有什么关系?分家几十年,她坑了我多少回了?难道还要我给那东西守孝?呸,她也配!”郭氏不以为然的轻嗤一声,“你们愿意叫,给她守上三个月,我也不拦着,但要我将她当做妯娌,是再也不能的了!”
只要想到莫氏临死之前,再跑到侯府闹那么一出,给自己添恶心,郭氏再软的心肠,也对莫氏生不出半点儿同情之心了,这次,她是铁了心,要跟西府撇开关系了。
说的也对,当年自己祖母因为被莫氏设计骗婚,大病一场之后,没一年功夫,自己又被人算计,不得不嫁了周徇,重击之下,郭氏没多久便殁了,而西府,却根本没事儿人一样,记得当时大伯还去质问过,得到的却是“两府早已经分家,郭氏跟杨庆煌做了那么多对不起西府的事,我没有放挂鞭,摆几天流水席已经是看在一个姓的份儿上了”,这样的绝情话,比比莫氏,长兴侯府,简直太有人情味儿了。
等到了十五这日,长兴侯府上下阖府而出,虽然没有像别人那样,大年下的穿红裹绿,服饰皆相对素净,但讲的也是个“素雅”,从郭氏到杨骄,身上俱无守制的饰物。
因为头香是太后的,之后太子妃,各王府,宗亲,勋贵侯门,等到长兴侯府上过香,再拜见了老康王妃,已经快到午时,杨骄被知客僧引着到了各府姑娘们宴息的禅房,人还没站定呢,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我还怕你不来呢,”马蕊娘看到杨骄,率先站起身,“快到这边儿坐。”
“骄娘,你也来了,”杨骄一进门,姜卉也看到了,只是她一时迟疑要不要跟杨骄打招呼,没想到便被马蕊娘抢了先,“我跟婧娘正说你呢,这正月里不好串门儿,不然我们准备回去的时候,拐到侯府去看看你呢!”
“这有人啊,就光长一张嘴了,”马蕊娘听到姜卉的话,噗嗤一笑,“这等咱们从莲华院回去,只怕都未末了,还跑到别人府上作客啊?啧啧,真是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