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哪有这么狠心的父亲呢?
何况,还有个如此狠心的母亲。
换做是谁,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薄瑶太后定定的望着他,心里乱得无以言表,可她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哀家今日来,是想求你把解药拿出来。妍儿的身子——”
“薄瑶,你还有心吗?”东方越将自己的容脸,轻柔的贴在冰凉的墓碑上,白发覆面,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得倦怠寒凉的声音匍出唇,“自己的骨血不要,却要护着别人的骨血?今日来的,既然是太后,那便请回吧。”
“东方越,当初是你自己做错了事,怨不得哀家如此对她。她本就不该活在世上,如果不是因为你,她早就死了。”薄瑶太后站起身来,“把解药拿出来,从此你与哀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你装疯卖傻也好,是真的厌倦了尘世也罢,都与哀家无关。”
“太后娘娘高高在上,何必来求我这个疯子?”东方越低语,“回吧!”
“把解药拿出来!”薄瑶太后加重了音色。
东方越缩了缩身子,好似整个人都贴在了墓碑上,一言不发。
“东方越,你到底想怎样?”薄瑶太后只觉得有凉薄的感觉,从心里蔓延开来,逐渐的侵占了理智,逐渐的剥夺了她所有的清醒。鼻间酸涩,声音哽咽,却带着一个女人,憋了十数年的爱恨离愁,“如果不是你,怎么可能会是现在这样?”
“现在,你来责怪我的残忍?那我问你,当年如果不是你对我做出那样的事,先帝会恨着我吗?你会变成这样吗?君不君,臣不臣,妃子也不像妃子,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天毁了。”
“我深陷冷宫,受尽欺凌,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怀着你的孩子,我只觉得恶心。她在我肚子里多一天,我就多憎恨一点。我无时无刻都想杀了这个孩子,让你彻底的断子绝孙。”
“可我知道,没有这个孩子,我走不出冷宫。我也知道,要走出这个冷宫,势必要依靠你的权势。先帝病重,是你下的手,如果这个孩子死了,你会迁怒于天下,迁怒于所有人,包括我和先帝的儿子。”
“我要保住大燕天下,保住赵氏江山,难道我有错吗?我错了吗?”
她几近嘶吼,寂冷的夜里,新坟孤冢,静静的听着她的歇斯底里。
“谁都没错?”东方越说得很轻,“稚子何辜?”
“何辜?她错就错在,不该是你东方越的女儿,更不该由我生出来。”薄瑶太后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有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徘徊,“东方越,把解药给我吧,我不想再跟你纠缠了。十多年的恩怨,难道不该随着她的死,就此终结吗?我们创造了她,也亲手结束了她与我们的关系,难道不好吗?”
东方越笑了,笑得何其悲怆,何其苍凉,“亲手结束?你愿意结束,可你问过我了吗?我愿意结束吗?薄瑶,论手段,你不及我。可论狠心,你赢了。我屠戮天下,杀的都是毫无血缘之人。而你呢?手刃亲子,你的狠毒早已胜过我百倍。”
“这些日子,我一个人守着女儿的墓,想了太多。长街一眼,何其稔熟,分明从未谋面,可血脉相连岂是说说而已。三番四次的,我都对她下不了手,当时为何不多想想呢?”
“如今我算是明白了,千算万算,算不到你的铁石心肠。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也能如此糟践,你还是个人吗?”
薄瑶冷笑着看他,“从你强暴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已经死了。”
笑,冰凉的笑,东方越苍白无力的手,一如既往的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就像女儿刚出生时,他摸过的那双柔软的小手。襁褓中的女儿,红红的,嫩嫩的,睁着一双眼睛,茫然的望着四处,始终没有聚焦点。她看不见自己的父亲眸中带泪,唇边带笑,身子剧颤。
可那一面,谁能想到,便是永诀?
“我也死了。”东方越低语呢喃。
下一刻,薄瑶骤然蹲下身子,一把抓住了东方越的胳膊,“把解药给我!”
“谁要了我女儿的命,我就要谁血债血偿。”他说得很轻,却字字诛心。
“那你杀了我,我这条命就在这里,你为何不杀了我?你杀了我啊!”薄瑶太后拼命摇晃着他的身子,从前光耀无比的摄政王,此刻竟有种垂暮苍老的错觉。
身子一颤,他已扑倒在地,却还是死死的抱紧了怀中的披肩。白发下,一双冷眸瑟瑟其寒,“你以为我不想吗?是不能。如果有朝一日她知道了真相,我该给她一次当面对质的机会。否则,她会更恨我,恨我杀了她母亲。有些错,不能我一个人承担,你也该尝尝,来日的锥心之痛。”
☆、第240章 火烧花满楼
“东方越?”薄瑶切齿。
“这话你说了无数遍,薄瑶,你越是强调自己的无辜,越发说明了你的心虚。夏雨你也见过了,那样的丫头,哪里不曾遂了你的心?”东方越靠在墓碑上。一身的死气沉沉,“你难道都没发现吗,她的性子随了年轻时的我,可那容貌其实很像十多年前的你,尤其是笑的模样。”
眉目弯弯如月,眸敛星辰之光。
曾几何时,我们早已忘了,微笑的模样。
“东方越,我要解药,我不要听你废话。”薄瑶太后整颗心都是乱的,尤其是在夏雨的坟前,她甚至于不敢直视墓碑上的名字,不敢太过靠近夏雨之墓。
东方越有句话说的很不错,她是心虚的。
无时无刻在强调着自己的弱处,其实何尝不是在自我安慰,刻意的避开那些事。只是为自己的心狠手辣与不折手段,找一个能让自己信服的理由。哪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之事,也有个能原谅自己的借口。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只是有些人的情,所具备的的温度,远远没有达到做人的标准。
“赵妍,死定了。”东方越冷笑两声,“我要她的命,谁敢拦着,我就让谁死无葬身之地。太后娘娘。请回吧!现在不走,可别怪我让你也留下来守墓。守着女儿的墓,不知能不能让你身上的罪孽,赎清一些?”
听得这话,薄瑶瞬时退后几步。
东方越说的话,她绝对相信。
谁不信,谁就真的该死。
而且,东方越也绝对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如今对于他而言,该失去的不该失去的,都不再掌中。所以他无所顾忌,再也没了羁绊。
薄瑶太后攥紧了拳头,“赵妍不能死。”
“她必须死。”东方越坐直了身子,“拿了我女儿的血,拿多少就得还多少。还有这些年,你们欠我的。连本带利。”
“你这个疯子!”薄瑶太后切齿。
东方越疯笑两声,“疯子?我本来就是疯子,太后娘娘跟一个疯子,谈什么话呢?岂非,更疯?”
薄瑶抿唇,转身便走。寂冷如水的夜里,冷风呼啸而过,撩起她长长的斗篷,逶迤在地,发出细碎的声响。可还不待走到马车前,车轱辘突然崩裂,马车直接垮塌下来。
“东方越?”薄瑶骤然转身。冷然直视墓碑前的东方越,这里除了他,她想不出第二个人。能做到这样。身子绷直,眦目欲裂。
东方越声音飘渺,“以后这里,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至于马车——劳烦太后娘娘走回去,谁扰了我女儿的安宁,我就让谁不得安宁。”
所谓文官下轿,武官下马,除非是接皇驾,或者是在尊享殊荣的牌坊之前。
如今东方越要让她这个当朝太后走回去,极具讽刺意味。
“太后娘娘?”方英仲怔,“这——”
吴恩焦灼,“车坏了,怎么回宫呢?”
“走回去!”薄瑶太后切齿,拂袖抬步。她原本就没抱多少希望能拿到解药,毒是东方越下的,东方越做事从来都不会留有余地。所以她也只是来碰碰运气,只是没想到,最后反而被东方越戏弄了一场。
于是乎,薄瑶太后是真的徒步走了回去。
深更半夜,徒步回宫,也算是她应有此报。
这一夜,注定是不凡之夜。
摄政王府。
“什么,太后去了夏雨坟前?”东方旭冷然,“怎么会——宫中出了何事?”
云官道,“先前,太后娘娘请了睿王府的辛复入宫一趟,是不是公主的身子又出了问题?”
东方旭伫立窗前,冷眸微瞥,“你是说赵妍又出毛病了?早前不是已经解毒了吗?夏雨这身骨血,可都交代给她了,怎么可能还会有问题。”
“公子您想,摄政王既然知道了真相,他岂会放过赵妍公主?那赵妍是个冒牌货,堂而皇之的占据了他女儿的身份,摄政岂能甘心?”云官想了想,“肯定是摄政王对赵妍公主下了手,所以太后娘娘没办法,只能漏夜出宫,去找寻摄政王。”
冷笑两声,东方旭点了头,“是这个理,否则太后那毒妇也不至于深更半夜的去夏雨墓前。人是她自己送上路的,她哪有脸去夏雨的坟前站一站。若非为了赵妍,她怕是这辈子,都不愿再见夏雨一面。明日让人入宫瞧瞧,赵妍到底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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