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真相。可那又怎样?你倾尽一切,所做的都只是徒劳。东方越,不我恨不能将你食肉寝皮,拆骨入腹。我为何要生下你的孩子?因为我要活着走出冷宫,因为我恨你,我知道这个孩子于你而言等同性命!我要亲眼看你遭报应!所幸在我有生之年,我看到了!你此生最大的报应,不是我毁了你,而是你亲手让自己断子绝孙,血刃亲子!痛快啊!”她放声大笑,笑声萦绕在殿内,久久不能散去。
那种笑,连薄瑶太后自己都觉得悲怆,惩罚了你的同时,何尝不是在惩罚自己。
又是一口鲜血匍出唇,东方越迟滞的眸子,无力的看了她一眼,“我不杀你,我要让你这辈子,都活在女儿的阴影里。我是什么都没了,可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女儿,如果我知道,便是自己身死也不会教人碰她。可你呢?你明知是自己的女儿,还能下得去手。你根本,不配做女人,不配做一个母亲。”
他的身子颤了颤,颤颤巍巍的起身,仿佛这一刻,所有的精气神都被剥离了身子。指尖微弹,蓦然间有东西快速的进入赵妍的嘴里,而后滑入了她的咽喉。
如此的措手不及,让赵妍骇然瞪大了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咽喉,“母后?”
“死,对于人而言,实在太简单。”他晃晃悠悠的走出了正殿,雪地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定定的站在那里,望着入目苍白的世界。耳畔,是萦绕不去的婴孩啼哭之声。
记忆突然开始倒带,回到了十六年前,薄瑶生产的那一日。
嘶喊声,脚步声,伴随着宫墙内的厮杀声。刀刃相碰,血溅三尺。他领兵围攻,占领了宫闱,那一夜的血,没过了脚背,血浆凝固,何其触目惊心。
孩子出生的那一瞬,他好高兴,高兴得落了泪。
原以为此生绝嗣,没成想,还能有一线血脉尚存。尽管让自己绝嗣之人是孩子的生母,可他还是愿意照顾他们母女,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没有母亲。也不想让孩子,将来恨着他。
薄瑶说,先帝的江山不能交付在你手中,那是赵家天下,只能由我的儿子赵禄来继承。
他允了,尽管他觊觎那个皇位已经很久很久。
瑶姬闯宫的时候,对孩子下了手,他恨不能将瑶姬撕碎,与她拼个你死我活。
孩子中毒以后,他日夜奔波,只想让自己的女儿健健康康的成长,连宫名都改成了康宁宫,此身康健,此生安宁。他别无所求,只是想保住自己的骨血,唯一的骨血。土反贞划。
薄瑶说,孩子身子弱,经不得风雨动荡,你若再起谋夺江山之意,只怕孩子承受不住。
他允了,即便得了江山,也只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做个人上人。因为他担心,担心那些男人不可能会像自己一般,如父爱疼惜她,怕她将来受委屈。
与其依附男人,不如大权在握。
他更怕的是,将来自己失势,自己的女儿会备受凌辱。
犹记得,第一次抱着那软绵绵的孩子,看着孩子的小手在襁褓里挥舞,他是这般的悸动,这般的情绪难耐。可他没想到,那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孩子。
刚出生的孩子,眉目间都相差无几,除了生母很少有人能认得出来。
便是这一瞬间的转换,替换了两个孩子的一生。
那个叫夏雨的小丫头,生得真好,是他的女儿。这样一想,夏雨的五官真的有几分像他自己,尤其是初见时她当街拦马的气势,那种气魄不就是自己的翻版吗?那时候的她,真像当年的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
沧海遗珠,明明就在眼前,他竟有眼不识,拿真的换了假的。
仰头笑得凄厉,有泪沿着眼角不断的滚落,笑声绵延千里,泪水坠落无声。
唇角有血不断的淌下,谁能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
薄瑶太后笑着站在门口,“东方越,你的女儿死了!她叫夏雨,是你亲手把她带回来,送她去死的。东方越,其实最该死的人就是你,是你自己!你为什么不杀了你自己!你该为此付出代价!为她偿命!”
厉声的长啸,伴随着泪如雨下,东方越扑通一声躺在了地上。睁着一双眼睛,感受着浑身上下彻骨的冰凉。天上星星极好,繁星满天,浩瀚无垠。就像夏雨笑起来的模样,弯弯如月,眸若星辰。
人绝望的时候,仇恨与情爱都不再重要。
绝望的时候,你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
因为,你再也不需要任何的情感。
你只是,绝望了。
人这一生,除了生死,都不是什么大事。可这一次,纵他有滔天权势,也换不回夏雨一命。你做不到江河逆流,时光逆转,这便是现实。
笑声,还在继续。
没有尽头的笑着,一直笑着。
赵妍惊恐的望着薄瑶太后,已然感觉到东方越不太对劲。
薄瑶太后敛了眉目,狠狠拭去脸上的泪水,“东方越?”
下一刻,东方越突然起身,疯似的跳出高墙。他的速度很快,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母后,他方才不知道给我吃了什么。”赵妍瞪大了眸子,面色苍白,“母后,我会不会死?”
“夏雨的命在你身上,他舍不得让你死。”薄瑶太后如同提线木偶,失魂落魄,颤颤巍巍的走在长长的回廊里。一步一踉跄,好似顷刻间苍老了下来,风韵不减终归成了夕阳薄暮。
吴恩带着侍卫军快速的冲进来,一时间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方英也跟着摇头,她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唯独赵妍,面色惨白无色,快速的跑出了慈安宫,好像遇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方英去找薄瑶太后的时候,发觉她就坐在栏杆处,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好像失了魂魄一般。
“太后娘娘?”方英低声轻唤。
“他都知道了。”薄瑶太后容色僵冷,眸色呆滞,“可他为何不杀了我呢?只要我一死,他就成了大燕朝的罪人,这天下将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所。我害死了他的女儿,他应该杀了我的,为何还要留下我?”
“太后娘娘,您糊涂了呀?”方英轻叹一声,蹲在薄瑶太后跟前,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如果太后娘娘殒命,即便皇上借此收回大权,也是不值得的。别的都还能再来过,可这命,就一条。太后娘娘莫要胡思乱想,这天下还得靠着太后娘娘撑着,皇上一人怕是撑不住!何况如今还有个茂王爷,这茂王爷看情形,只怕会是当年的摄政王啊!”
薄瑶太后垂眸,眼底的光慢慢聚拢起来,“茂王赵誉!”
赵妍不知道东方越给自己吃了什么,连夜宣御医来诊治,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御医诊脉,都说无恙,可这东西分明已经吃进了肚子里,怎么会无恙呢?
那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再者,东方越去哪了?
发疯似的冲出去,然后便没了踪迹。事实上,宫外的人,也没能等到东方越回来。他就像是凭空失踪了,人间蒸发一般,再无痕迹。赵妍揣测,许是东方越接受不了现实,接受不了自己唯一的女儿竟然是死在自己手里的,所以得了失心疯。以他的武功,如今发了疯只怕更甚,这世间之人要想抓住他,更是难上加难。
那一夜,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京城内,有人午夜嘶喊,笑声凄厉,让人闻之肝颤,复闻之又心酸落泪。
“失踪了?”东方旭摆弄着手中的鱼饲料,扭头望着身后的云官,“你确定?”
“摄政王自从进了宫,便再也没人看到了。”云官俯首,“听慈安宫的人说,摄政王当时好像发疯了,然则他武功太高,谁也追不上他,就这样没了踪迹。京城内外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
“发疯了?”东方旭蹙眉。
云官点头,“是,听说内侍打扫慈安宫正殿,还发现了血迹。据公主身边的人说,当时摄政王吐血了,而后疯狂大笑,笑着笑着就躺下了,起来后整个人都不对了。”
东方旭深吸一口气,“他所有的心魔,本就在女儿身上。原以为是公主,倾尽一切为了公主的性命。可没想到,最后一步,错送的是亲生女儿性命。他的执念突然成了噩梦,心里最后的那根弦,顷刻间绷断了,人也就废了。凡是最自负的人,最后都是输给自己的。”
“那摄政王?”云官蹙眉。
东方旭随手将鱼饲料撒入鱼缸里,“继续找,如果真的疯了杀了就是。如果没有——那就麻烦大了,就更得斩草除根了。否则来日,他若知道那块玉佩的事,谁都别想活。”
云官愕然,随即颔首,“明白!”
“对了,睿王府那头,怎么样了?”东方旭问。
闻言,云官轻叹一声,“说是今儿一早就悄悄的抬出去安葬了,就葬在东边的小树林里。因为是百花宫的人,官兵不敢轻易拦阻。皇上毕竟还没有下令,处置这些江湖人,所以百花宫的人还是不能轻易碰的。”
“葬了?”东方旭说得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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