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送你回去吧?来,我背你!”夏雨忙道。
“不用不用!”梁以儒连退两步,笑得腼腆,眼底的光竟遮掩在迷雾之下,隐约难见。他定定的望着夏雨,淡淡的吐出一口气,“原本我想着去睿王府见一见,去了才知道你来镇远侯府了。方才王爷在,我不好出面,如今也就是出来与你打个照面,告诉你,我没事,不必担心了。”
夏雨点了点头,如释重负的笑着,“你没事就好,我原也想着等你好些了我再去看看,免得给你添麻烦。”
他却是知道,她不来,只是不忍看他发作时的模样。那种万蚁噬咬,痛不欲生的痛苦,几乎是他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刻。
她固然是聪慧的,不来,是给他留了尊严。
夏雨不是不知道,那酒中有毒,虽然梁以儒不知是何毒,但——梁以儒知道,他若熬不过这一关,夏雨会终身内疚。
“我走了。”梁以儒淡淡一笑,“我会好好的,你放心就是。我们说好的,将来要回代州,你还记得吗?”他问的认真。
夏雨仲怔了一下,“代州?”
低语呢喃间,她想起了代州的花满楼,却无法想象,花满楼陷入大火熊熊之中的惨烈。那么多条人命,就这样被无声无息的吞噬,她还能回代州吗?
原本的人间天堂,如今却是她的午夜噩梦。
她已经极力不去想,可不去想就没事了吗?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就算不去想,也无法改变即成的事实。
“你还会回代州吗?”夏雨抬头望着梁以儒。
他笑得温和,认真的点头,“会,一定会。”
夏雨一笑,“好。”她伸出一手,“击掌为誓。”
梁以儒与她击掌,“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语罢,他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他不能回头,他知道她就站在身后。他怕,怕自己一回头看见她的笑,就再也挪不开脚步了。此时此刻他很想转身,哪怕只是抱一抱她也好。
可他不能!
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别谈保护她。相反的,还要她处处为自己担心,让她为自己提心吊胆。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来保护他,他觉得是这辈子最窝囊的事情。
夏雨站在那里,目送梁以儒离开的背影。
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他没事。
辛复说过,如果迷魂散服用量不多的话,应该能自行消耗殆尽的。只是这过程极为痛苦,会让人有万蚁噬咬之痛,让人痛不欲生。只需要熬上几日,就不会有大碍。
所以夏雨不敢去看梁以儒,梁以儒虽然文质彬彬,可也是个男人。
是男人都需要面子,需要尊严。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她知道梁以儒的骨子里,其实有一股文人的傲气傲骨。
释然一笑,夏雨上了马车,马车比外头温暖,能避去利利寒风。只是,不知道镇远侯府里头,到底怎么样了?好端端的,新夫人为何会自尽呢?
羽睫微微扬起,心忽然漏跳一拍。
她骤然撩开车窗帘子,可别跟疏影扯上什么关系。她相信疏影的手段也相信疏影的手腕,可——她不太相信,疏影会杀人。
杀人这种事,似乎不是文文弱弱的疏影能做得出来的事。
平复心情,还是坐等赵老九的消息吧!
镇远侯府内一片喧闹,有人奔跑着,有人大喊着,比成亲还热闹。但是谁也不敢轻易走进新婚的洞房,这毕竟是主子的屋子,没有主子的吩咐,谁敢随便进去。
谢蕴跑进主院的时候,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看一眼院外围着的奴才们,登时一声怒喝,“都给我滚出去!”
音落,他已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屋子。
床前跪着一波陪嫁,哭丧般的哭哭啼啼不休。
房梁上悬着一条白布,风一吹还晃晃悠悠的,来回晃荡。底下翻着一张凳子,新夫人大抵就是站在这里悬梁自尽的。
“怎么回事?”谢蕴疾步走到床沿,伸手便去探床商青鸾的鼻息。
嫁衣未褪,气息全无。
那一身嫁衣如火,正红色——艳艳夺目。这才刚拜堂成亲,一下子就应了自己的话,真是——谢蕴几乎无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一语成箴?
他倒不是真的有意要咒她死的,如今看着商青鸾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榻上,眼底的光瞬时变得局促而慌乱,“青鸾?青鸾你醒醒?”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身体还是热的,怎么会没有呼吸了呢?
“到底怎么回事?”谢蕴怒问。
房间里的婢女们只知道哭,其实她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听得有人喊了一声夫人自尽了,就赶紧冲进门,进来的时候夫人已经被放在了床榻上,一旁有倒伏的凳子和晃动的悬梁布,再听得商青鸾的贴身丫鬟霜儿道一句:没气了,找大夫。
而后所有人都当场吓哭了,最后夫人没醒,大夫也没到,是故婢女们吓得只能继续哭嚎。
谢蕴蹙眉,听得这话,又再去探了探商青鸾的鼻息。身子还是柔软温热的,为何会没有呼吸呢?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伸出去的手竟有些打颤。
还是没有呼吸?!
下一刻,谢蕴突然叫出声来,“啊——”
商青鸾睁着眼睛,狠狠的咬了他的手指一口,“做什么?”她直接坐起身来,极度不悦的望着跪在房内哭哭啼啼的婢女们。
“诈尸了!”
婢女们撒腿就跑,直接窜出了屋子。
“放肆!”商青鸾下了床榻,一身嫁衣未褪,眉目间的温婉随即被霜雪覆盖,“什么诈尸?我还活得好好的,你们把话说清楚!不过是睡个觉而已,是谁在那里胡言乱语!今日你们不好好的解释清楚这件事,别怪我不客气。”
这话一出,显然是有气场在的。冷厉而无温,锐眸一扫,竟如谢环般,陡生雷霆万钧之力。她自小跟着兄长商正在军旅中长大,该认真的时候,绝然是一丝不苟的。
谢蕴诧异的望着眼前完好无损的商青鸾,不是没气了吗?这会子,他可是连手指头上的疼痛都忘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疏影站在外头,骇然心惊,瞬时退后了一步,竟有些不敢进门。
商青鸾一身嫁衣,红烛照亮着房内恍如白昼。她就这样从容不迫的坐着,自倾一杯水,极度优雅的抿一口清茶,微微侧过脸,斜睨门口的疏影一眼。
那种姿态,那种眼神,还有微微扬起的唇角,无不昭示着属于商青鸾,特有的清冽之气与镇静。她就那么淡淡的挑了一下眼,几乎没将疏影放在眼里。
霜儿领着大夫赶回来,乍见商青鸾好端端的坐着饮茶,门外的奴才们一个个都跪在那里,一个个大气不敢出,便知道——当下就跪了下来。
“小姐!”霜儿俯首。
“谁说我悬梁自尽的?”商青鸾淡淡的问,优雅的放下手中杯盏。
霜儿跪在那里,“奴婢看见梁上白绫,还以为——”
“以为我觉得侯爷去了流澜阁,便如同受了奇耻大辱,想不开就自尽了?”商青鸾也不看她,口吻依旧平静得出奇,“霜儿,你跟着我多久了?”
听得门口的疏影紧跟着心颤了几下,这女子怕是没有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霜儿跪在那里,头也不敢抬,“奴婢自小跟着小姐。”
“十多年了!”商青鸾的指尖夹着杯盖,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下一刻,突然手一松,杯盖砰然落在了杯口,清脆的响音惊得众人皆是身形一震。
商青鸾起身,竟是一步步的朝着门口的疏影走过去,“我不过是嫌屋里空荡荡的,想做个秋千玩,你们却一个个的以为我要寻死。放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却还要喊出来,让人以为我真的要寻死。”终于,她站在了疏影跟前,潮冷的眸子,带着冰凉的笑意上下打量着疏影。
她的笑,让疏影心里直发毛。
“霜儿,若不是看在你从小跟着我的份上,今日之事我绝不轻饶。”商青鸾越过疏影,视若无物般的走到霜儿跟前,“来人,把霜儿拖出去,重则二十大板!还有你们,一个个乱嚼舌根,不辨青红,扣除一月例银,以儆效尤。”
底下无人敢吭声,奴才们之间各自面面相觑。亚华吐圾。
新夫人连自己从小一块长大的贴身丫鬟都打了,底下这些人哪里还敢造次。若有微词,岂非自己往枪口上撞?
语罢,疏影瞧了身后的浮月一眼,浮月抽身离去。
“其实也不怪他们,都是奴才,怕是——”疏影还未说完,到了嘴边的话,瞬时被商青鸾的眼神冷冷一瞥,愣是给憋了回去,“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她显得何其柔弱,相较商青鸾的雷厉风行手段,仿佛就是受惊的小鹿,身子都开始轻颤起来。
商青鸾浅笑,当着谢蕴的面打量着疏影,“你就是疏影?”
“见过夫人。”疏影行礼。
“都是自家姐妹,何须多礼。”商青鸾上前搀了她一把,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那么多人在,商青鸾这么一扶倒是极识大体,“谢家唯有侯爷一个男丁,早前入门,郡主就吩咐过,不许与你为难,也无需与你多礼。这谢家唯有你我二人,一妻一妾,当和睦后院,方能让侯爷在前朝无后顾之忧。青鸾初来乍到,虽为妻位,但不如你来得早,府中内务若有不懂之处,还望疏影你多多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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