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廷宏扫了练子超一眼,深褐□□眸仁闪了闪,面色微变。
云娉婷发现,他进来时态度虽然谦卑,可骨了里透着张狂,似是有所依仗,刚才更是要发火的神情,这会儿,却像是遇到棘手的难题,颇感有难。
云娉婷不解,心念一转,明白过来,不由得苦笑。
魏廷宏认出练子超,顾忌他背后的崔家了。
大姐此次带着练子超前来,怕也是有意为之,自己疏忽大意没有阻止,只盼往后不要和练子超牵扯不清。
“魏廷宏,这事怎么了断,你说个章程。”云玉昭厉声喝道。
“请云大小姐开口,魏氏无不遵从。”魏廷宏敛起怒色陪笑。
“行,我也不为难你,也不拉你见官了,就这家酒楼,这家一醉阁赔给我,除掌柜之外,伙计和大厨全给我留下。”云玉昭大大咧咧道。
魏家这家一醉阁是三层小楼,气势恢宏,因经营许多年了,招牌老口碑好,又在京城最繁华的饮食街,价值少说万金,云娉婷大吃一惊。
大姐真敢要,这不是狮子大开口,根本是漫天取物。
魏廷宏显然也没想到,整个人呆了。
“魏少爷要跟我立约过契还是要见官?”云玉昭闲闲道,指向练子超,“我可是有人证的,你考虑清楚。”
民不与官斗,练子超这个翰林学士崔伯灏的养子往公堂上一站,魏家官司便露败象了,何况,此事若传扬开,顾客心中都会思虑,在一醉阁用膳时竟被下药,万不能光临了,魏氏旗下的一醉阁酒楼别想把生意做下去。
魏廷宏设局前,再料不到会事败,亦料不到云玉昭竟如此离经叛道,丝毫不将声名放在心上,差点受辱一事堂而皇之说出来,半点不扭捏害臊,甚至还敢为之对簿公堂。
见官了,意图污辱云玉昭的人怕是也会被揪出来,于魏家更是雪上加霜,魏廷宏飞快地衡量了一下利益得失,道:“魏家可以将这个酒楼赔给云大小姐,云大小姐也需保证,不将此事说出去,亦不再追究。”
“行。”云玉昭大声道,和魏廷宏击掌,跳下柜台,雷厉风行,即命外面候着的云泽回云氏喊人来接收一醉阁,并和魏廷宏的人去府衙立契过户。
不追寻出幕后主使人隐患无穷。
云娉婷极不赞同。
“你懂什么,能让魏家做走狗的人,背景来头定不小,再说了,我也没出什么事,未能将那人治重罪,追究下去有何益处,莫如拿了好处罢手。咱家要办酒楼,这方面一无所知,把魏氏酒楼的伙计和大厨要了来,又有一醉阁做根基,正好解决了一开始的棘手麻烦。”云玉昭冷哼。
原来大姐昨晚听自己说了中被下药一事后眼里闪过喜色时便已算计好了,找魏家索赔,索要这一处酒楼。
是不是为商之人,脑子里无时不刻都在算计。
云娉婷颇感沮丧。
出得酒楼,云玉昭眼角都不斜云娉婷,笑咪咪看向练子超,“小子不错,有胆魄有能耐,是个人才。”
“谢谢大姐!”练子超腼腆一笑,脸庞红了,配着浓眉大眼,很是可爱。
“走,我请客,跟上来。”云玉昭大笑,拍了拍练子超肩膀上马车。
“你别跟着,先回府去。”云娉婷急了,喝住练子超,跳上马车,不等练子超叫屈,喊车夫,“走了。”
“练子超很不错,嫁给他,你不用受半分委屈,他是养子,跟崔伯灏夫妻亦不十分亲近,你在婆家人家必与你相敬如宾,未敢十分刻薄你,你在挑剔什么。”云玉昭不悦。
再好的男人不是倪润之她也不想嫁。
云娉婷无意和云玉昭争执,悄声把路州药行的麻烦说了,郑爽要入股银子年底拿花红,没说拿几成,她胡乱瞎掰,说郑爽索要一半盈利。
“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当着五品地方官便可为所欲为么?”云玉昭唇角下垂,冷冷一笑。
“大姐有办法调停?”
“没办法调停,这种人狮子大开口,今日给五成,明日他就敢要八成,后日能索要整个云氏,治,狠狠地治,把他打到泥坑里,永不得翻身。”云玉昭狠狠道。
郑爽可是五品官,云家只是一介商户,怎么治?
云娉婷不解。
“我要布局酒楼和客栈的生意,暂时抽不开身,你再走一趟路州,到了路州后,严词拒绝,他若是找药行的茬子,莫怕,此事闹得越大越好,我自有主意。”
“什么主意?”云娉婷追问。
“一些肮脏的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莫问了。”云玉昭嗤笑,阖眼休息,不看云娉婷,也不再说话。
罢了,能把郑爽拉下台,逼得他无法再纠缠倪夫人便可。
姐妹俩一起回府,云娉婷等不得明日起程,吩咐莫问收拾衣物,当日下午便离京前往路州。
云娉婷乘的自家马车,交待一声,套好马车便出发,倪润之到马车行雇的马车,为了省车马费,在车马行等着,直到有六个人同往路州才出发。
两人乘坐的马车,前后紧跟着出了京城,离京两个时辰后,先后进了离京二十里地的东阜镇,东阜镇仅一家客栈,两辆马车便都在这家客栈停下住宿。
☆、第15章 止乎
小镇不大,客栈也小,院子里停满了马车,客房里住满了人,店里只掌柜夫妻两个,娘子坐柜台里结账收银子,掌柜一个人又是做饭又是上菜,走路足下生风,忙得不可开交。
云娉婷上次出来住店都是在房中用膳的,眼下却是不能,只能在一楼大堂用膳。
大堂人挨着人,密密麻麻,周围人声喧哗,不说云娉婷,连莫问都大是不惯,尖着屁股挺直腰板,只怕多占些空位便多沾染了污-浊之气。
菜倒是上得很快,云娉婷下午思绪烦乱,想着倪夫人之事,手掌的伤后来也没找大夫包扎,还是自己用丝帕草草包扎的,伸手拿箸子时,才发觉不适。
帕子上浸了鲜血,此时凝结了,暗红的一片。
“小姐,你的手怎么啦?”莫问发现了,跳起来捧起云娉婷的手尖声叫。
客栈里嗡嗡说话声随着这声尖叫一齐打住,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这丫头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云娉婷微恼,垂下头,低喝道:“没什么要紧,快坐下。”
哪能没要紧?莫问急得快哭了,也不管云娉婷再三使眼色,托住云娉婷的手打开丝帕检查。
倪润之进酒楼后对着窗户上窗纱出神,对身边的事无知无觉,莫问这一喊,倪润之从迷惘中回神,侧头间便看到云娉婷。
云二小姐怎么出现在此处,她要往何处?
“怎么弄的伤得这么重?”伤口不多,却极深,有一处皮肉往外翻,淋淋漓漓,跟周围滑腻白嫩的皮肤对比,更加触目惊心,莫问拉开帕子一看,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哪算什么伤!跟前世去大牢给大姐收尸时大姐的惨状相比不值一提。
云娉婷淡淡摇头,莫问已迭声喊车夫去请大夫。
身着绫罗头戴金玉,她的眉宇间却总凝着重重风霜,难得开颜,倪润之静静看着云娉婷,没有上前打招呼,也没有移开过视线。
云家车夫不多时回来,却是镇上只得一家医馆,那医馆关门了,拍了半天门,隔壁出来人,道是大夫被请去乡下诊视,明日方能回来。
“不碍事的,快吃饭。”云娉婷阻住莫问欲再打听其他大夫的心思。
莫问大呼小叫,主仆三人引人注目,颇让人不自在,云娉婷只吃了一点儿便起身回房。
伤口没敷药,留疤还是小事,怕是会发炎感染。
倪润之静坐着,跟同车一行人吃了饭回客房后,他没有洗漱,又下楼来,跟掌柜借了一盏琉璃灯出了客栈。
来时看到的,走得三四里地出了小镇是稻田,此时夜深人静,倪润之一步一步朝镇外走去,不浮躁,也不觉得掉身价,如于闲庭中漫步般,优雅从容。
夜风吹来,琉璃灯罩里的烛火在静寂里咝咝声响,火苗摇曳。
一声声虫鸣蛙叫,倪润之将袍裾挽起压进腰带里,走上田垅,弯下腰,就着暗淡的灯光,在垅上荗盛的野草中仔细辨认,许久,拔起一株有消炎功能的药草。
脚下田垅湿滑粘腻,踩一脚,抬步时如陷淤泥,细小的一道小埂,略一歪便会跌进稻田中,每走一步都得小心。
小半个时辰后,倪润之直起腰,满足地微微一笑。
不错,拔得有一小捧,够今晚敷了,明早出发到下一个地方可寻医馆大夫另行用药。
幸而母亲前些时卧病时自己看了一些医书,多少识得药草。
重病医治无能,识得些消炎药草眼下便够了。
云娉婷不放在心上,莫问急也没法,进了房,侍候云娉婷梳洗歇下了,满心担忧,不敢睡,在床前呆坐守着。
孤寂的一盏灯火摇曳,云娉婷睡过去了,睡梦里却不得安稳,眉心紧蹙,喃喃地不停叫喊,梦魇住了。
“二小姐,醒一醒……”莫问轻喊,云娉婷没回应,竟像是晕过去了。
这可怎么办?
莫问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得敲门声,也不问是谁,急匆匆便拉开门。
入目是一双沾满泥土的黑布靴,袍裾上沾着水渍,再往上,只见来人眉目清润,完美的嘴唇微微上轻挑,浅笑如春风暖人心脾,浑然天成的气度,便此刻身上衣裳脏污,依旧给人洁净优雅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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