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丝紧紧盘着一丝不苟,一双眼眸中却透着冷厉的精光。
“你,是谁?”
这话说得顾妍心中一跳,下意识的反应,竟是太后洞悉了她的来历,然而在触及那眼眸深处浓浓的忌惮时,她又松下心神。
怎么会呢?她自问可还没这个能力,能让太后忌惮她什么。
顾妍平淡说道:“民女顾妍。”
太后牢牢注视着她,上上下下,从内而外的打量,下巴处的力道越来越大,那护甲简直就像是要戳进她的咽喉,要了她的命。
顾妍皱着眉,太后终于放手了。
她直起身子,恢复了仪态端方,手扶着身边的掌事姑姑。
顾妍无意一瞥,竟发觉,那双手,如少女一般柔软滑腻,白皙莹润。
脸庞苍老。而双手年轻,真是件诡异的事。
“哀家常常听伊人提起你……”太后慢条斯理地说道,一步步重新倚回美人榻上,恢复了那样的慵懒随意。
萧若伊提不提的还是次要,听闻顾五,更多是因为萧沥的缘故。
据说,萧沥是因为要救顾五才跟着掉下山崖的。她便是起了心思。觉得是顾妍故意设的局,要套住她的外孙。
她找了韩公公跟着去见一见顾妍,没想到。她竟然长了这样一张脸……
太后低低笑道:“顾五,倒真是个讨喜的可人儿!”
顾妍不敢苟同。
她若讨喜,那现在下巴脖颈处的疼痛又是怎么回事?
太后把她当成了谁?
“去将哀家那只景泰蓝长颈方斛赏给顾五。”
掌事姑姑应诺下去取了,太后显然没打算再与她多说什么。竟就以疲倦为由让她下去。
找她过来,就为了看她一眼。然后问问她是谁?
顾妍一点也搞不懂这些人心里都在想什么,就像她不知道,在她踏出慈宁宫之后,太后就打碎了一套斗彩茶具。
瓷器的碎片割裂了手掌。有鲜红的血液渗出,然也不过一瞬功夫,那伤口便以肉眼能见的速度迅速愈合。看不到一丝痕迹。
周遭伺候的下人早已见怪不怪了,只劝着太后息怒。韩公公扫着浮尘进来,瞥一眼四周,恭恭敬敬站在一旁。
“都查到了什么?她和完颜霜,有什么干系?”
韩公公摇头道:“没有任何干系,只是纯粹的长相相似。”
“相似?”太后美目豁睁,“若说郑三娘与完颜霜相似,哀家便认了,你瞧瞧她,简直就是和完颜霜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分毫不差!”
声音说到后头都有些发抖。
韩公公不忍道:“太后,何必特意见这一面?万千世界无奇不有,那人已经死了几十年了,再不会威胁到您什么,至于顾五,您便只当那是一个巧合。”
太后颤抖着看了看自己软弹白净的双手。
岁月匆匆而过,却未在这上头留下分毫痕迹,反而她的脸,越来越多的褶皱。
她不敢拿自己的手触碰自己的脸,就像是一匹上等丝绸裹着一块枯树皮,想想便觉得抓心挠肝地痛痒。
“不能让皇帝见着她,绝对不可以……”
喁喁低语,全不知说给谁听。
顾妍抱着那只沉重的景泰蓝方斛艰难前行。
方斛形体比较大,以她如今的身形,举在手里,都能挡住自己的脸,重量又有些难以承受,她只走了一段路,背心已经出了一层汗,连连喘着气。
赏她方斛,却不差人为她拿着,因是太后赏的,更不得损坏丁点,她若是一不小心将它打了,那便是大不敬之罪。
就这样屡屡出招给她好看,为了什么?
顾妍手臂很酸,又听了下来,前头领路的公公不耐烦地停下,喝道:“顾五小姐,您就不能快一点?”
语气轻慢得很。
太后宫里的太监,比之其他地方,地位都要高上一层,光看太后这态度,便知晓她老人家是不待见顾五了,那他便也不用多留什么情面。
顾妍咬了咬牙,正要跟上,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句低笑:“什么时候宫里用这么小的宫娥搬重物了?”
顾妍身子一颤,那领路的太监已经躬身行礼,“五皇孙。”
夏侯毅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方斛挡住了顾妍的头脸,但是看她穿了月白色的印花葫芦衫裙,而不是如寻常宫娥的米分色宫装,便知晓这不是哪宫的婢子了。
他大步上前,接过顾妍手里的方斛,笑道:“怎么让人家小姑娘搬这么大个物件?”
障碍拿开,他也看清了顾妍的脸,微鄂之后,面色就是一变。
“你……”他惊得张大嘴,将方斛扔给那领路太监,太监诚惶诚恐接过,再看过去,夏侯毅正拿了块雪白的方帕捂着顾妍的脖颈。
“怎么流血了?”
顾妍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流血了?
想到方才太后那护甲使劲地戳着,可不就得流血吗?
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少年飘逸宁人,穿着湖蓝色织锦蟒袍,眸光温柔细腻,阳光碎金般灿烈,隔得这样近,她还能看得清他鼻尖上细小的绒毛。
他对谁都是这样温和的,曾经的她,还以为自己对他而言,会有所不同,哪怕看到他与沐雪茗执子之手凤凰相携时,她都是这样自欺欺人的。
心甘情愿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她救了他的命,却将自己至亲至爱之人,通通送上了末路,而最后又发现,其实自己什么都没得到。
怎么就这样蠢呢?
顾妍眸光倏冷,忙退后一步,夏侯毅的手就这么吊在半空,那块雪白的帕子染了血渍,飘飘落在地上。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那人已经盈盈福身,越过他离开了。
重新接过太监手里的方斛,娇小的身形,背脊挺得笔直,亦步亦趋跟着走着。
夏侯毅慢慢放下了手,蹲下身子将帕子捡起,紧紧攥在手掌心。
他什么都没做不是吗?他有做错什么吗?
抿着唇,遥遥望过去,已经不见人影了。
顾妍好不容易回到来时的马车上,感觉身上都汗湿了,汗水顺着颈项滑下,滴在伤口上,刺刺地发疼。
青禾跟忍冬吓了一跳,连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给她擦着汗。
“怎么会这样?”
顾妍不想多谈,让她们沾了点水给她将血渍擦干净。
所幸伤口小,不仔细瞧看不出来。
等顾妍回到侯府,除了面色稍显潮红,基本瞧不出不妥,她便被请去了宁寿堂。
老夫人身子总算有起色了,除却精神不是很好,再不用如往常一般,总是病怏怏地躺床上。
安氏贺氏柳氏于氏都在,毫无疑问,她们各个都关心顾妍进宫的情形,太后怎么看她,或是她有没有惹出什么事端?
安氏亲自上前拉着顾妍的手,打量了一番她,笑问道:“阿妍,快说说,太后招你进宫,都是为了什么?”
贺氏坐直了身子,手放在微微突起的小腹上,耳朵却直直竖起来。
也不知道这丫头哪来的运道,还能被太后招进宫去,她长这么大,从来都只有在皇宫外面远远地看过,从没真的进过呢!
一股又酸又涩的感觉从心里漫开来,想到自己被送去贺家的女儿,又百般不是滋味。
她的媛姐儿比起顾妍,从来都是只好不坏的,媛姐儿若是在这,这殊荣定然就是她的了。
贺氏私心就想着,分明是顾妍抢了她女儿的机会!
不由语气尖酸起来,“为了什么不要紧,五丫头别惹了祸,把侯府也搭进去便是了!”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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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夏日
柳氏不乐意听这话,脸色泛了红,却很是笃然地道:“二嫂,阿妍很懂事,她不会惹祸的!”
急急地要为顾妍撇清,可看着母亲紧握的拳头,颤抖的手,只怕还是有些胆怯的。
但在从前,母亲便不会这样,她不敢反抗,只会自己跟自己生着闷气,或是偷偷流泪。
贺氏听这话就很不舒服。
她顾妍不会惹祸,言下之意,就说媛姐儿是个惹事精咯!
容色一凛,贺氏张嘴就要反驳,上首的老夫人适时沉声道:“都少说两句!”
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老夫人隐隐有偏帮柳氏的痕迹。
倒也不是在她心里对柳氏改观了,而是贺氏让她太过失望,她早就失了耐心,而顾妍最近似乎运道极好,遇到贵人一个接着一个,柳氏有这么个女儿,她自然愿意给柳氏几分颜面。
招招手让顾妍走过去坐到她身边,一双有些枯瘦的手拉着她的。
在顾妍的印象中,从没见过老夫人对她这样亲昵和蔼过,让老夫人拉着自己,她有些许反感,但微微忍耐一下,倒也过去了。
不知怎么就想起刚刚太后那双幼嫩如少女的美手,带着一只翠色欲滴的玉镯子,更显得皓腕纤细,肌肤莹白,单看绝对猜不出,那已经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
算起来,太后的年纪,可比老夫人要大上许多,老夫人也算是勤保养了,如今看着都免不了一条一条的褶子,也不知太后是怎的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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