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绣低垂下头说:“奴婢看小姐一口都没动过,扔了实在可惜,那股甜香惑人,奴婢就稍稍尝了一口,一时就……就忍不住了。”
顾妍无奈扶额。
就这么着了人家的道!
柳建文皱紧眉,“她要做什么,阿妍能有什么是她要的?”
柳府的戒备虽然不算森严,倒也不是轻轻松松能够混进去的,她这么视府内巡逻护卫于无物,就只是为了顾妍?
顾妍蓦地想起今日嗅到的那股特殊香气。
阿齐那身上同样携带了这种气味,她晨昏焚香做早晚课,日积月累,沁入骨髓,早已挥之不去。这大约也是巫族的一味传承。
顾妍缓缓抚过腕子上的紫阙镯。
紫阙分阴阳,相依而生于地下,千年成玉石之形,再过千年,玉髓成精,还能食用。
阿齐那说她手上的这只,是明文记载流传最为久远的,一直被奉为圣物,为王室代代相传。每每祭祀祝祷,都需由紫阙的主人完成最后步骤。
阿齐那之所以对她尊敬有加,除却外祖母是女真的公主外,恐怕也是因为这只紫阙镯认了主。
它的神奇,顾妍已经见识过了。
为太皇太后续命,让她手上的伤口快速愈合,也让阿齐那对它敬若神明。
阚娘子既和阿齐那同宗,也是为了这个吧?
从方武帝因为她生得像完颜小公主而给她戴上这只镯子起,就注定了日后这些麻烦会接踵而来。
圣物又如何,传承又怎样,干她何事!
她又不姓完颜,她又不是女真人!
这只该死的镯子,摘不下来也罢,还尽给她出难题。
顾妍心中郁郁,也没听清舅舅都说了什么,只最后听他问道:“……阿妍,你觉得呢?”
她蓦的抬头,双眼茫然,如梦初醒。
柳建文无奈笑道:“我说让你先回王府去,柳宅需要找个机会清扫一下,王府的侍卫管理比我这儿森严多了,不至于不干不净的人混进来。而且婼儿就快出嫁,你们姐妹俩应该趁机会好好相处。”
最主要的是,顾妍现在的状态比先前好了许多,总不至于次次都想歪钻进了死胡同里去。
就算舅舅不说,顾妍也是这么想的,“那我让卫妈妈收拾东西,明早就回去。”又看了看绿绣,她不知道今后这样的状况是不是还会再发生,思忖了一会儿道:“绿绣先留在舅舅这儿。”
绿绣羞愧地低下头,但她也心知是自己贪嘴给顾妍带去了麻烦,不好强求。
等各自散去,纪可凡送萧沥出门,顾妍则自己提着灯笼回了自己院子。
没多久便要到中秋了,一路挂起的红灯笼十分有喜庆的意味,光线从明到暗,再由暗转明,她转了个弯,忽的伸手用力往墙上一磕。
铿锵脆响,震得她手腕生疼,酥麻地抬不起来。然而腕上那只镯子,坚若磐石,纹丝不动。
不由疼得低低抽了几口气。
“你干什么呢?”责备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来,她被拉到灯笼下仔细打量。
手背微红,腕上留了一道红印子。
顾妍发愣好一会儿才问:“你不是走了吗?”
环顾四周,僻静的回廊空无一人。
他从哪儿冒出来的?
“走了,又回来了,我看你回去了再走。”他淡淡说,给她揉捏着酸麻的手臂。
天色昏暗,月明星稀。红彤彤的烛火照亮他半张脸,光芒微暖,眉心紧蹙。
顾妍一时忘了收回手。
睫毛掩住眸底微光,风声簌簌,叶落无声,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
“萧沥。”
她心有所动,不由自主出声唤了句。
舌头顶着上颚发出的两个字,上下嘴皮子都没有碰到一块儿。
萧沥转眸定定瞧着她。
莫名其妙地,顾妍脑子里晃过许多画面。
十里长亭处茕茕孑立的玄衣少年。
棋室对弈鏖战正酣的淡漠男子。
梨花纷飞中单枪匹马的末路英雄……
不知为何心底突地泛酸,有很多话想说、想问。
支离破碎的片段,却完全组装不到一块儿。
“没什么。”
小心翼翼保存好心底的那份悸动和艰涩,她摇摇头,慢慢抽回手背到身后,“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这么晚了,你快走吧。”
步伐凌乱,逃也似的离开。
心里一瞬的抽疼和发冷让人很想落泪,她也不知道再待下去会发生什么。
萧沥眉心缓缓拧成一股,攥了攥手心,好像是要竭力留住上头的余温。
这一晚根本没有睡好。
翻来覆去在锦被中辗转几回,眼睁睁瞧着槅扇外的天色渐渐变亮。
她想起很久之前做过的一场梦。
从方武帝时太子东宫的赏花宴上回来,印象最深刻的不是梨园美景,也不是而今成定帝表演的那一出傀儡戏,而是在马车上时,做过的那个似是而非的梦。
身着玄色铠甲的男子骑了匹高头大马,独自应对着周遭数以百计的骑兵。
那些人被他逼得节节败退,而他身上也早已插上几根长枪。
亮堂堂的大刀挥下,他毫无抵抗,从容赴死。
一颗漂亮的人头滚落在满地梨花瓣里。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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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死水
满头大汗地睁开眼时,天色已然大亮。
顾妍伸手抹了把面颊,掌心汗津津的,一片湿腻。
而回忆起方才的梦境,依旧觉得心有余悸。
许久之前的那个梦早已变浅变淡忘了大半,根本无从想起。她隐约还记得自己想要过去瞧瞧那颗头颅究竟是长的什么模样,可惜并没有这个机会……
但她现在看得清清楚楚,那张面孔她绝对不会认错。
是萧沥。
居然是他!
昭德五年,金军犯边。
大金秦王斛律成瑾率领十万骑兵自喜峰口攻入长城,深入京畿。短短一月之内,攻昌平、转良乡、夺宝坻、下定兴、入房山……势如破竹。
大小战役五十余场,大夏连陷十二城,损失惨重。
至巨鹿一战,萧沥寡不敌众,力战而亡。
直到部下事后为其收敛尸体,才发现他重甲之下,还着麻衣白网,被血染得通红。
镇国公驾鹤西去,那时正是萧沥的孝期……
他生前凶名在外,为人凶狠,倒施逆行……人人都道他是有皇荫庇佑在身,无法无天,但谁都无法剥夺否认他的劳苦功高。
这些顾妍不是不晓得。
魂魄状态的身体,游走于四方,聆听着各个角落里的声音。
她还记得那个挥刀砍下萧沥头颅的人……分明,就是二哥啊!
可惜这么多年,某些细节一点点地被她下意识避开。
有许多事,不能光靠眼睛看,却需要用心去感受。
有多少东西被她忽略、遗忘,现在想要一一捡起来?可真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她要用何种心态去面对接受?
她舍不得……站在今生的角度去看待前世,她一点都舍不得。
顾妍脸色憔悴苍白。
舅母一早过来看她的时候还被吓了跳,“这是昨晚没睡好?”想着大晚上出那种事,谁还有心情睡得着?
爱怜地抚了抚顾妍的头顶,她吩咐人再加一碗红枣薏米粥。“补血益气,多喝点。”又问卫妈妈:“东西收拾好了没,有什么缺的漏的都点点,马上添齐了。天气转凉。阿妍畏冷,先头用雪狐皮子做的大氅,都带过去。”
卫妈妈连连点头,“都差不多了,箱笼归整出来。抬上马车便是,王府什么都有,其余不用担心。”
舅母愣了愣,失笑道:“是啊,瞧我这都糊涂了!”
卫妈妈笑着躬身退下。
顾妍小口小口喝粥,乖巧又听话,仰起头笑道:“舅母,好甜啊。”
舅母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知道你喜欢,特意多加了两块冰糖。”然后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目光柔和又温柔。
顾妍常常见舅母如此,无论前世或是今生,都是这样爱怜的、温和地望着自己。
舅舅舅母没有自己的孩子,据说是因为舅母自小先天不足,坏了根基,不易受孕。所幸舅舅不是家中长子,不需要承担传宗接代的义务,而他自己本身也不是十分看重这个。
后来收了纪师兄当义子,也算是后继有人。
但于舅母而言,始终都是心里的一个疙瘩遗憾。也因此对舅舅心怀愧疚。
前世舅母便对她视如己出,无微不至,现在也是不舍罢。
顾妍把一碗粥喝得干干净净,接过青禾递来的漱口水。舅母则给她拿了件水红色的披风。弯下身子为她系上。
“清晨雾气重,秋意浓凉,车里给你垫了厚褥子,你就眯一会儿,醒来就到了。”见她似乎有点不习惯穿这样艳丽的颜色,便道:“小姑娘家朝气蓬勃的。穿亮色显得人也精神,何况喜事近了,也该喜庆些。”
顾妍想想也是,不做多想。
卫妈妈说都已经准备好了,舅母就牵着顾妍往外走,短短的一条道上絮絮叨叨的。
顾妍看了看府上张灯结彩,仰头问道:“已经开始准备成亲的事宜了吗?”
“早备着了,子平和婼儿的婚事临近,还有的忙呢。”
顾妍说:“有舅母在,一定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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