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若明启帝愿意留魏庭在身边继续伺候的话,他也就不用去了。
魏庭心里也打鼓,方武帝死得太突然了,让他一点准备都没有,他还有许多许多事情没安排,人倒是无声无息就走了!
他没工夫去怀疑方武帝的死因。如今自身都泥菩萨过河了!
但好在,明启帝将魏庭留了下来,这让魏庭大大舒了一口气,他可以继续在内廷里独占鳌头。
王淑妃被尊太后。而原先的太后则被奉为太皇太后,郑贵妃成了郑太妃。
皇长孙夏侯渊被封东宫太子,刘选侍被封刘德妃,太子生母王选侍追封王惠妃。
宫里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变更。
方武帝的丧仪是件烦心劳力的事,明启帝身体一直不好,好不容易主持完。自个儿也累病了。
太医院院判崔文胜便诊说:“皇上这是腹中滞涨又带有热毒,进两帖泄药,宣泄过后便能痊愈。”
然而当明启帝服完这两帖药,反而病情加重,高热不止,神志不清。
太医再次束手无策。
这时,大理寺卿程康靖突然说,他有“仙方”在手,可保证药到病除。
恰好内阁首辅沈从贯想借此机会笼络帝心,沈从贯便将程康靖送上来的“红丸”给了魏庭,让魏庭帮着多多美言几句。
这种事魏庭可是一回生二回熟,太虚道长自方武帝逝后便离开皇宫了,魏庭也没得去找人问问,寻了个小太监试过药无碍,便给明启帝用了。
果然一颗红丸下去,明启帝顿感神清气爽,精神百倍,身上的病痛好似一瞬远去,晚间便又服了一粒。
谁知第二日一早,明启帝双目凹陷,全身浮肿,暴毙于乾清宫内。
廷臣大哗。
西铭党人先后上疏,指出太医院院判崔文胜是如今郑太妃的心腹,而程康靖送上红丸,正是平昌候的意思!旋即又扯出之前的梃击一案,声称黄差谋逆,平昌候乃是主谋!
沈从贯无话可说。事实上,他恰恰也参与进了这桩红丸案里。
终于心里深深地厌恶,这群西铭党人真是会没事找事,什么都能扯到平昌候郑氏集团上来!
没个说公道的,太皇太后又站出来力挺郑氏,红丸案不了了之。
最后的处责,只是将大理寺卿程康靖贬谪金陵,院判崔文胜削为平民。
而细算来,明启帝自登基至驾崩,居然只过了短短二十九日!
这是大夏历来最短命的皇帝!
顾妍霎时目瞪口呆。
明启帝连一月皇帝都没做满……上一世他好歹还坐了半年的龙椅啊!
明启帝都死了,接下来定是轮到夏侯渊!
成定帝即位,魏都不是要翻天了?
每一分与前世的不同都让人心焦,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脱离了预期。
顾妍从没哪一刻如现下般惶恐。
柳建文好笑地看着她:“你在这里冥思苦想,又能改变什么?”
一直以来,顾妍都有些太过依赖上世的一切。
这确实是极好的指标,能防患于未然,却同时也是最重的包袱,让她在凡事急转直下时手足无措。
重活一世。除却弥补上世的遗憾,更重要的,是要重新学习、面对今生的生活。
这个柳建文真没法教她。
顾妍也知道自己似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她从没想过今生能做什么。
一开始,她只想母亲姐姐还有衡之能活下来。她希望能离开顾家过安逸平淡的生活,但天意弄人地让她卷到皇家里,每一步都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上世她才只活到十八岁,然后做鬼混飘飘荡荡了几年。阅历或许比一般人要丰富,可究其算来,她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除了靠前世,她还能靠什么?
“舅舅。”
顾妍抬眸茫然地唤他。
柳建文就让她坐到石凳上,随手摘了两片叶子给她,“看看它们长得一样吗?”
她摇摇头。
他继续问:“那等春去秋来,草木凋零,来年同样的位置长出的叶子,还一样吗?”
她再次摇头。
柳建文倏地笑了,“阿妍也不一样了不是吗?”
顾妍一怔。垂眸捏着那两片叶子半晌无语。
好一会儿,她问道:“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多少人想要拥有重来一次,能够放肆自己的机会,怎么到她手里,她就变得这样瞻前顾后、束手束脚?
柳建文挑着眉看她,顾妍笑了笑就放开了。
她的前世,她所拥有的对未知的掌控,这是她的优势,是武器,但从来都不是全部……
想着便垂了头。“这太过匪夷所思了……”
前头方武帝的丧礼还没落幕,宫里的白灯笼还没拿下来,这头又接着死了一个。
一个月内,换了两个皇帝。历朝历代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事?
这样也便算了,郑太妃和太皇太后什么时候好到这种地步?太皇太后居然处处维护着郑太妃!
顾妍觉得自己所有的认知都一瞬颠覆。
柳建文摸着自己的下巴,沉静了一会儿。
确实是有点问题的,可具体怎么样,还得再等等才知晓。
至少得等到晏仲那里,有没有结果。
方武帝服用的丹丸被萧沥给了晏仲。晏仲到底不擅长丹术,只能去请教有名的道士。如太虚老道自是不能去寻的,甚至他不能在燕京城打草惊蛇。
只是没想到,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顾妍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回了王府,萧若伊过来了,红着一双眼睛坐在庭院里等她,顾衡之在一边陪着她说话。
原先挺活泼的一个人,这个时候没精打采,顾衡之让她逗两只刺猬,她也能走神。
想来合该如此,方武帝是她的亲舅舅,明启帝是她的表兄,两个亲人相继过世,若说萧若伊一点儿不伤心,还不至于。
她看见顾妍便奔过去,拉着她道:“阿妍,我想和你说说话。”
顾衡之探过头,瘪瘪嘴,抱了阿白和大黑慢吞吞地走开,临了回头看那一眼,顾妍知道他是在担心的。
“太皇太后变了!”
萧若伊坐下后开口第一句便是这个,顾妍身形不由一窒。
太皇太后的变化,想必明眼人都是能看出来的,她指的当然是太皇太后和郑太妃之间的关系,就不知道萧若伊是否也是同种意思。
萧若伊忽的哽咽起来,“舅舅过世地突然,我知道太皇太后心里肯定不好受,就和祖父说进宫去陪她,寸步不离。看她一日三餐照旧地吃,神色如常,我心里就莫名地难受,想劝她好歹哭一哭……老人家年纪大了,什么都憋在心里,肯定是要憋坏了的。”
顾妍静静看着她。
萧若伊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太皇太后就只是淡淡地笑,让我别操心,我是在她身边长大的,从没见她这样过,云淡风轻地好像发生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韩公公在她身边伺候了几十年了,他因为韩公公送上来的茶水太烫就让人杖责他三十大板,韩公公吃不消就这么去了,兰姑姑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因为梳了的发髻不合她心意,就把兰姑姑打入慎行司,以至整个宫里的人换了大半!”
顾妍轻轻蹙眉。
她知道有些人受了刺激可能会做出一些出格的行为,像太皇太后这样,迁怒身边人,可能便是某种表现方式。
“朝上要追讨郑太妃的过错,我以为太皇太后定要不留情面,谁知她一反常态,我问她为何,她就斥责我多管闲事,还要我走远些莫要处处打扰她。”
萧若伊豁然站起身来,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阿妍,她从来没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而且我看她的样子,似是半分不曾将谁放在心上……舅舅猝逝她无动于衷,明启帝驾崩她漠不关心,她只在乎郑氏集团是否安然无恙!”
末了她竟来了一句:“她根本不是太皇太后!”
顾妍瞠目结舌,赶紧站了起来。
萧若伊拿帕子捂了眼睛,雪缎锦帕上很快泅湿两片。
这种话怎好胡说八道?
便是普通小老百姓妄论皇家是非,走漏风声后也要受罚,更何况萧若伊还是太皇太后的外孙女!给人听去了,哪里讨得了好果子吃?
顾妍四处瞧了瞧,她们所在的亭子地势高,周围没有从木,空荡荡的。
心中稍安,顾妍拉着她说:“你莫要太武断了,太皇太后还能有假,你从小长在她身边,还能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萧若伊很是笃然,“正是因为我从小在她身边长大,对她的神情举止了如指掌,可我最近看她,活生生就是变了个人!”
这话却让顾妍的心头猛地一颤。
她定定地看着萧若伊,心里头某个想法叫嚣着,翻滚着。
萧若伊的意思是,身体没变,可芯子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吗?
“这话,你还和谁讲过?”
沉冷的音调,让置于暖阳里的人生生打了个寒颤。
萧若伊转过头来看着她。
顾妍又问道:“你还和谁说过?”语气愈加急促了。
萧若伊微怔,讷讷说:“还和大哥说过。”
“没了?”
她细想想:“没了。”
顾妍总算松口气。
要是一切都是真的,那才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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