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丞相心中已经转了几个弯,今日哪怕他招出府中底蕴来,只怕也是损失惨重。倒不如保留实力,留待日后复仇也不晚。
便笑着拱了拱手,说道:“这位长老,犬子失血过多,此刻卧在床上起不来身。他已经受了惩罚,此事便算了吧?”
“不可!”千衣一口拒绝。
蒋丞相的眼皮抖了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又道:“府上愿意出资,给燕女侠压惊。”
此话一出,千衣沉默了。
只见有戏,蒋丞相便朝身后的下人使了个眼色:“去取十万两银票来,给燕女侠压惊。”
十万两银子,对丞相府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然而,对燕凝霜而言,却是巨大的一笔数目,故而惊得不得了。无论如何没想到,千衣带她来砸场子,反而得了十万两银子压惊。
不多时,下人捧着一只锦盒回来了:“大人。”
蒋丞相接过,又双手奉上给千衣:“长老请收下。”
若是千衣收了,那么此事便暂告一段落。若千衣不收,一意与蒋玉阑为难,那么蒋丞相便不得不动一些手段了。故而,蒋丞相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千衣,且瞧他接是不接。
千衣没有多加思索,抬手便收了,然后说道:“大人如此厚道,我们门派也不是咄咄逼人之辈。此事便就这样算了,希望日后我师侄再来京中历练,贵府上的人见了,不要与她为难才是。”
“这是必然。”蒋丞相道。
十万两银子,对丞相府来说虽然不多,然而到底也是一口香肉。就这样白白叫人讹诈了去,蒋丞相到底是不痛快的。因而面上神情,愈发皮笑肉不笑起来。
“既然如此,叨扰了,告辞。”千衣却不理会,收好锦盒,便一手提起燕凝霜的衣领,飞身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他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的工夫,便离得远了。再一眨眼,两人便变成了两个小点儿,很快消失在暗夜中。
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蒋丞相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此时,蒋玉阑从隐身之处走出,愧然说道:“对不起,父亲,儿子惹祸了。”
“哼,且先叫他们嚣张一时!”蒋丞相的声音阴冷,转头招了众人散去。
另一边,千衣带着燕凝霜回到荒园子里,说道:“麻烦已经解决了。”
燕凝霜才站稳,便听得千衣说了这么一句,显然是催她说出武功招数。她心有不甘,恨恨地道:“当初你明明可以杀我,却救了我,便是为了套我的武功招数吧?”
千衣不置可否。
“你已得了十万两银子,还想要占便宜吗?”燕凝霜心中不忿,一点儿也不想跟他说出那同归于尽的招数。
千衣闻言,二话不说便从怀里掏出锦盒,塞到她手里:“现在你可以说了。”
十万两银子,他就这样推出来,竟是眼睛也不眨,倒叫燕凝霜愣了一下:“你?”
“回到师门,你就有交代了。”千衣道。
燕凝霜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口中说的交代。竟是叫她向师门说,她卖了门派中的一个鸡肋招数,得了十万两银子。
“呸,谁稀罕你的人情!”燕凝霜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滋味,猛地把锦盒重新塞回他手里:“口诀是这样,你听好了!”说着,便将那个门派内几乎无人学,也几乎无人懂的,既艰涩又鸡肋的招数说了出来。
千衣听罢,便垂眼在心中演练起来。待觉无误,便点了点头:“你可以走了。”
燕凝霜便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莫非忘了,你还应下一件事?”
千衣顿时一愣,才想起来,燕凝霜说过的条件。他想了想,抬手摘下了覆着面孔的面巾,露出来一张青涩稚嫩的娃娃脸。
待这张青嫩的娃娃脸一露出来,燕凝霜瞬间如被雷劈,眼睛睁得大大,抬起手指头,抖抖索索地指着他,不可置信地道:“你,你!”
“你还要他跟你走么?”这一回,千衣没有可以改变嗓音,而是用本来的青嫩嗓音说出。
燕凝霜仍旧不信,猛地上前一步。再也顾不得他是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大魔头,抬手狠狠扯掉他的面巾,又用力拨掉他的头巾,再咬牙切齿地将他银灰色的外裳也扒下来。
顿时,一个娃娃脸少年,眨着一双有些狡黠的细长眼睛,无辜地出现在视野中。
燕凝霜情不自禁地倒退几步,脸色煞白:“不,不可能!”
面前这人,分明是那个断她剑尖,囚她数月,残忍狠毒的大魔头。怎么可能是细心又可爱的小千?
一定是她看错了,他只是同小千长得相似而已,他一定不是小千!
然而,这么久的相处,即便是只蚊子,也该数清腿上有几圈毛了。何况是一个大活人呢?燕凝霜只见面前的这名男子,不论五官神情,还是身形气质,都同她印象中的小千一般无二,不由得咬紧嘴唇。
倘若小千就是大魔头,大魔头就是小千,两人原是同一人,那么她又算什么?她对他笑,她逗弄他,她生平第一次烤烧鸡却都给了他吃,她还将自己珍爱的玉佩悄悄留给了他。
想到这里,燕凝霜只觉胸中一阵作呕,拧紧眉头再也不肯回头,踉踉跄跄地跑走了。却是心神不稳,就连跃上墙头时,都险些跌了下来。心中愈发不想叫他看见这副狼狈的样子,便只是咬紧了嘴唇,头也不回,飞快离去。
地面上的雪光反射出漫漫冷色,千衣一身单薄衣裳,站在寸余厚的雪地上,望着燕凝霜消失的方向,不知为何胸中有些闷痛。他伸出手来,有些怅茫地捂住闷痛之处,只觉不论再怎样运起内力,那处不适始终不能消减。
不知不觉,又摸出那块燕凝霜第一回离去时,留下来的玉佩。沾了体温,此时摸着十分温润。渐渐脑中又浮现出一张冷若冰霜的美艳面孔,脸色是雪色的苍白,偏偏薄唇咬出了血一样的刺目红色,又倔强又可怜。
心口那处的闷痛,仿佛又有愈烈的趋势。千衣抿了抿唇,从地上捡起袍子穿上,又将面巾、头巾拾起来,重新裹好。最终,没有将这块玉佩与以往收集的东西放在一处,只是贴身带起来。
京西大营。
宇文婉儿一身银色铠甲,手中握着一把通体乌黑的长鞭,站在一处高坡上,望向皇城的方向。但见灯火点点,连绵成了片,又有各色各样的烟火腾空升起,爆炸开来,开出美妙绚烂的花朵。
往年这个时候,宇文婉儿都是陪在皇上的身边,穿着最华丽繁复的锦衣华服,坐在温暖如春的汉白玉铺就的殿内,仰头不经心地看着一张张刻意虚假的面孔,和一朵朵绚烂却瞬间即逝的烟火。
那时的她,是多么的天真。想到这里,宇文婉儿不由得轻轻一笑。
“都统,怎么站到这里来了?”一个关切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宇文婉儿低头一看,只见营地中的一名大队长从坡下正往上头走来。但见对方神情诚恳,便道:“看风景。”
临行之前,宇文婉儿向秦羽瑶辞别。却从秦羽瑶的口中听取了许多建议,比如为骁骑营的队伍重新进行了编制。五人一组,从中选拔出一名小组长,管辖五人的一应事务。倘若五人中有任何人犯了错,小组长论同罪。
而五个小组整合起来,编制成一个中组,从中选拔出一个中组长。五个中组又整合起来,编制成一个大组。大组上面还有小队、中队、大队等等,全都采取这样的编制,以及犯错之后上级同罪的论罪方法。
一开始,这个方法遭到了绝大部分人的抵触和排斥。他们只觉得,人人都是平等的,大家都是骑兵,拿的都是同样的军饷,凭什么别人犯错却要他们一并承担?就连做组长、队长都是兴致缺缺。
然后,宇文婉儿告诉他们,所有的组长和队长,另有一份军饷单独从她这里取。所有人都不信,哪里有这样的败家子,又长了天大的胆子,胆敢拿自家银钱赏军士?
然而,待一箱子一箱子的真金白银露出来,所有人都看花了眼。却是临走之前,秦羽瑶特意领着宇文婉儿到钱行里走了一遭,叫她取了三万两白银,便是为了此刻。
不论心里如何想,没有人和银子过不去,方才还不屑的军士们,纷纷为组长和队长的职位而打了起来。宇文婉儿也不管,待有人闹到跟前,问她说:“都统,敢问竟是谁的拳头硬,再不论品性和道德,就可以做组长和队长吗?”
宇文婉儿只是点头:“对。”
身为军士,拳头硬是最要紧的。当然,若有那脑子格外灵魂,满肚子心计的人,自然会找到她这里来,毛遂自荐。
果然,这条规则虽然不讲道理,却是最简单的,也没有多少人不服气。直到后来,有人向宇文婉儿开玩笑:“都统,是不是谁打赢了你,便能够做都统了?”
新来的都统大人,竟是一名娇弱的女子,早就让一干军士们非议了。这玩笑开出来,倒也不全然是玩笑,竟是有着深沉的心思在里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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