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婉儿走近了,围着秦羽瑶走了两圈,只见秦羽瑶面色沉静,一派坦然的样子,又想起她方才说的“未免有告状的嫌疑”的话,慢悠悠地问道:“你知道我与顾青臣的夫人是什么关系?”
闻言,秦羽瑶的心中一突,暗暗想道,莫非宇文婉儿果真与蒋明珠交好?如此,可是踩着了大雷。面上却不变,老老实实地摇头道:“我不知。”末了,又觉得自己太镇定又显得假,便抬起头问道:“公主与那蒋氏莫非是莫逆的交情?”
宇文婉儿不答反问:“怎么你竟不怕的?”
秦羽瑶便笑了,答道:“公主还得用着我。我做鞋子、做衣裳都是好手,公主定然舍不得处置我。况且,我方才也没说他什么,不过是公主问起来,我如实说罢了。”末了,又补一句:“谁问我,我都要说的。总归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又不是我的罪,我隐瞒什么?”
宇文婉儿仍旧不说话,又围着她转了两圈,才忽然顿住脚步,哈哈大笑起来:“好,好!”
秦羽瑶被她笑得心中一突,这个宇文婉儿,行事做派都与常人不同,瞧起来像个恣无忌惮的疯子。也不知道,她与那蒋明珠到底是何干系?虽然疑惑,面上却淡淡的,不肯露了行迹。
随即,便被宇文婉儿笑盈盈地拍在肩膀上:“等会儿我派人去查,若你所言属实,本公主说不定给你讨个公道。”
秦羽瑶不由得愣了一下,宇文婉儿竟是这么好的人?
便听宇文婉儿道:“那蒋明珠一向自恃才高貌美,很是猖狂。后来看上了状元郎,听说是个俊美的,嫁得很是满意。原来,竟是抢了别人的夫婿,啧啧!”
若是秦羽瑶所言属实,她将此事在桂花节上捅了出去,却不知道蒋明珠的脸会不会黑成锅底?宇文婉儿想来想去,竟是连连哈哈大笑起来。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娇脸,此刻挂着肆无忌惮的笑容,有些疯狂,有些吓人,又有些让人羡慕。
这世上,有几人能够活得这般恣意张扬?秦羽瑶望着宇文婉儿的笑容,倒不由得有些怔怔。
宇文婉儿笑罢,刚一回头,看到秦羽瑶眼中的羡慕,不由挑了挑眉,问道:“你在想什么?”
秦羽瑶便如实说道:“我羡慕公主。”同聪明的人打交道,便是不要显得比他们更聪明。秦羽瑶尚未摸清宇文婉儿的脾气,便将自己伪装成直来直去的有口无心的粗女子。
宇文婉儿受她这一恭维,心情又好一分:“你且说一说,羡慕我什么?”
这问题问得,未免矫情了些,秦羽瑶在心里撇嘴,口中老老实实地道:“公主殿下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莫有不让人羡慕的。”
谁知宇文婉儿听了这话,面上笑意反而减淡,竟变得有些阴森森起来:“我这身量,你也羡慕吗?”
秦羽瑶却不害怕,只拿出对付柳闲云的那一套,说道:“公主已是万全万美,若是再长得高挑些,这世上还有其他女子的活路吗?”
宇文婉儿听后,不由得怔了一下。这道理,她从前听过的,且不是一回两回。只不过,说法与秦羽瑶不同:“公主生来高贵,已是全天下第二尊贵的女子,又生得这般容貌,哪怕稍微有些不完美,断然不影响什么。”
大意是,即便她长得再矮些,也是轻易嫁得出去的。为何?只因她老子是皇帝,全天下最大的,谁都得听他的话。他一声令下,谁敢不娶她?
可是,秦羽瑶的意思,却有些不一样。从前那些人说的话,无非是在觅夫婿一事上宽她的心。而秦羽瑶的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思及此处,宇文婉儿愈发将秦羽瑶仔细打量起来。
顶着宇文婉儿的打量,秦羽瑶面色不改地又说道:“这样的话,我也曾经对另一个人说过。”
“哦,是谁?”宇文婉儿好奇地问道。
秦羽瑶答道:“是一名男子。他天生是商业奇才,可惜长得有些异样,仿佛从来没有亲近的朋友,为此总是怨天怨地。我却说他,你若是万般都全了,小心遭妒忌,风摧的必是秀木。”
话至如此,宇文婉儿不由得信了,秦羽瑶说她是个粗人的话来。若是换了旁的人,此刻哪敢说这样粗鲁直白的话?原本该恼怒的,可是偏偏又想听更多:“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秦羽瑶说道,“他那时虽然口中说着上天不公,其实心里不知道多得意,家世好,长得好,有天赋,却比平头百姓强过百倍千倍去,还唠叨什么?我那时听着,心里鄙夷得很,恨不得拿木棒子敲他的头。”
宇文婉儿瞪大眼睛,抬起手指着秦羽瑶,半晌没说出话来。她方才有些信了秦羽瑶说的是个粗人的话,此刻听了秦羽瑶的这番话,心里却是十分的信了。若非如此,哪敢如此跟她说话?
往常宇文婉儿身边聚着的人物,不论男女,不论年纪,没有如此同她说话的。人人都知道她是皇帝最宝贝的公主,比众皇子还受宠一些,无不是恭恭敬敬的。甚至有些人,站到她跟前的时候,腿肚子都抖着。
乍然见了秦羽瑶这样貌似憨直的平民女子,倒叫宇文婉儿对她的稀罕,压过了对她的恼怒,全然不想与她计较了:“这些话你与他说了吗?”
秦羽瑶摇头:“没有,我不敢。那时我有生意要跟他做,哪敢这么跟他说?若是直说了,恐怕生意做不得了。便是做得,也是我亏得多,他那人最是奸猾。”
你不敢跟他说,怎么敢跟本公主说?宇文婉儿听到前头的时候,疑心病又犯了,秦羽瑶是真的憨直还是故意如此,实际上是暗暗影射她?然而听到后面,又不由得被勾起好奇心:“怎么?他非常奸猾?有多奸猾?”
不知不觉,宇文婉儿便被秦羽瑶的话题带着走了。
秦羽瑶此刻心中对宇文婉儿已经有些摸到痕迹,此人虽然心思重,然而若是顺着毛摸,还是可以相处的,便毫不犹豫地把柳闲云卖了:“他最奸猾了,我从来没见过那样奸猾的人。好好的东西,能够被他砍掉一半的好处去。而且他还会装聋作哑,我有一回设计出一套衣裳……”
便又捡着秦记布坊开张时的事情说了,其中一波三折,有起有伏。不知是不是秦羽瑶太会讲故事,竟听得宇文婉儿一会儿气,一会儿恼,一会儿连连道“好”,一会儿又嗔骂不已。
也不知是不是秦羽瑶气质特殊,嗓音格外宁静,竟使得宇文婉儿渐渐改了刚开始见面时动不动就眯眼冷笑的样子,此刻的表现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小姑娘似的。讲到一半,竟然拉着秦羽瑶坐到椅子上,命宫女红儿给她端了茶,叫她边润喉咙边讲。
末了,宇文婉儿连连拍了三下桌子,道:“好,好,就这样收拾他们!”
说到这里,宇文婉儿忽然警觉起来,疑心病又起,眯着眼睛看向秦羽瑶:“你还蛮聪明的?”
果真是天生的聪明胚子,秦羽瑶心中暗暗叹道,便又扯出宝儿来当幌子:“我还有儿子要养活,他现在还小,就吃一点喝一点,不费什么钱。可是他总要长大的,我要送他读书,要交束脩,要给他买笔墨纸砚。”
“现在笔墨纸砚那么贵,我不聪明点,赚银子怎么行?等到我儿子大了,还要给他买房子,娶媳妇,这都是要花钱的。若是我家里穷,我儿子就娶不到漂亮贤惠的好姑娘当媳妇,我儿子生得俊,我是舍不得给他娶个黄脸婆回家的。”秦羽瑶投入到俗世妇人的角色中,拉拉杂杂扯了一通。
这一番庸俗中掺杂着点点诙谐的言论,听得宇文婉儿皱起眉头,打心底里有些不爱听。可是仔细一想,仿佛又有些道理。心念一转,冷冷笑道:“你替顾青臣养大了儿子,就不怕你儿子长大后,却学了顾青臣的性子,转脸投到亲爹门下,不要你这个娘了?”
宝儿可不是顾青臣的种,秦羽瑶心道,而且宝儿才不是那等狼心狗肺的小崽子,宝儿最是乖巧孝顺。然而今日的这几番话,都是秦羽瑶编排出来摸宇文婉儿的脾气用的,便道:“我没想过这些,这世上虽然有不讲良心的人,但是我觉着,我总不会那么倒霉罢?”
“愚蠢!”宇文婉儿听到这里,不由冷冷地道,“若是当真有那一日,你当如何?”她紧紧盯着秦羽瑶的眼睛,似要逼出她一个答案来。
这个宇文婉儿,怎么对人心人性的抉择如此有好奇心?秦羽瑶又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给宇文婉儿记了一笔,然后状若思索的样子,缓缓答道:“我舍不得杀我儿子,便只得寻个机会,将顾青臣杀了罢!”
语气中,有些悲绝之意。
然而宇文婉儿听了,却大叫道:“怎么舍不得杀?两个狼心狗肺的人,全杀了也该!”她大概没想过,不论秦羽瑶杀不杀得了,便是真正杀了,莫非秦羽瑶还有活路?
秦羽瑶没提醒她,也没接她的话。一来宝儿是宇文轩的种,必不会投到顾青臣的门前去,二来宝儿是个孝顺孩子,心地又软善,所谓三岁看到老,他必然不是那种人。哪怕是她和宇文轩翻脸,宝儿也不会弃她而投宇文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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