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慕瑛进来。”
慕瑛的心跳得很快,她看了看赫连铖,又看了看江六,两个人都眼巴巴的望着她。
“瑛姐姐。”赫连毓可怜巴巴道:“皇兄不要我进去,我在门口等你,若是我皇兄有什么不对,你喊毓弟便是。”
“瑛小姐,进去罢。”江六在一旁低声道:“皇上……已经有好几晚没合过眼了,还请你好好劝劝他。”
慕瑛心中略略挣扎了下,伸出手推开门,慢慢的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整洁,赫连铖坐在桌子旁边,头低低的垂着,似乎已经入睡,但从那紊乱的呼吸能看得出来,他此时很清醒。
“皇上。”慕瑛低声喊了一句,刚刚准备行礼,没想到忽然赫连铖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慕瑛,来陪陪朕。”
慕瑛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落入了一个怀抱,她用手用力推挡,可却架不住赫连铖用上了全身力气。就在她准备叫喊的时候,耳畔传来一个带着苦涩的声音:“慕瑛,别这样,朕知是想要你陪在身边,就那么一阵子。”
她抬起头来,望见了一双眼睛,里边布满了血丝。?
☆、第 52 章
? 温暖的气息一波一波的袭了过来,如大海里阵阵波浪,她正在那波浪的中央,四处望不到陆地的边缘。不知从哪里飘来一块木板,她猛的抓住,抱着那块木板,任凭它带着自己在巨浪中行进,不再去想别的事情。
“慕瑛,皇祖母明日就要走了,朕好舍不得她。”赫连铖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下巴擦着她的额头,似乎要从她身上得到慰藉一般:“你知道吗,皇祖母走了以后后,有些话我要跟谁说才好?”
心中一颤,慕瑛无言以对,没想到赫连铖对于这个寂寞的深宫竟然如此害怕,可他还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呢,这种外表看不出来的恐惧会在他心中深深扎根,一遇到什么诱发他的事情,就会猛然爆发出来。
就如三年前他对自己的各种惩戒。
那并不是自己得罪了他,而是他对于父亲的畏惧转嫁到了自己身上。
慕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起了这次回宫的种种,一个月了,赫连铖还没有来找过自己的麻烦,相反的,他仿佛对自己态度友好了许多,甚至愿意听从自己的劝告,将内心深处最脆弱的一面表露给自己。
他是想要在深宫里寻找一个像他一样孤独的人罢,慕瑛忽然有一种深深的同情,他与自己,何尝不是同一类人呢。
抬头看了看赫连铖,短短的十来天他已经消瘦了不少,眼睛干涩无神,里边省满着绝望与悲哀。慕瑛轻轻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赫连铖的脸:“皇上,太皇太后虽然已经去了,可她肯定会不时来看你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若是你活得不开心不快活,只怕太皇太后心中也会难过呢。”
“皇祖母……她会回来看我?”赫连铖喃喃的问了一句,有些不敢相信。
“是。”慕瑛用力点了点头:“清凉寺的玄慈方丈告诉过我,每个死去的人心里都会有所牵挂,他们会在极乐世界里默默的关注着她牵挂着的人,他们还会钻进我们的梦里来与我们相会。”
赫连铖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我这些晚上都梦到了皇祖母!”
“是啊!那是太皇太后舍不得你,特地过来看你。”慕瑛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我有时还会梦见我的母亲呢。”
三年之前,慕瑛经常梦到慕夫人,可是慢慢的,她梦见母亲的次数越来越少,这让她有些惶恐,生怕慕夫人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她。今日提起这事,心底里一阵酸痛,喉咙似乎被人卡住,说不出话来。
赫连铖低头看见她泪眼朦胧,吃了一惊:“慕瑛,你怎么哭了?”他举起手来摸到了自己的中衣里边掏出了一块帕子:“朕给你来擦擦。”
他笨拙的擦着慕瑛的眼泪,帕子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慕瑛瞥见了帕子上绣着的一个“瑛”字,即刻身子僵硬,绷得笔直:“皇上!”
她的声音有几分冷,有几分硬,赫连铖唬了一跳,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帕子,当下便明白了什么缘由,他呐呐道:“这帕子……是你母亲送进宫来的。”
“皇上,请将我母亲送给我的东西还给我。”慕瑛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皇上应该能明白慕瑛的心情,慕瑛想念亡母之时,她给我的每一样东西都显得宝贵。”
赫连铖低下头,满脸羞愧:“过几日以后朕让人把东西送到映月宫来,只是……”他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能不能将这块帕子留给朕?”
他要这帕子作甚?慕瑛皱了皱眉头,就见赫连铖从怀里又摸出了一块帕子,淡淡的绿色,一角绣着一个没有完成的“铖”字:“这是朕的母亲……”赫连铖说得十分吃力,几乎是一字一句:“临终前给我绣的帕子。”
“啊!”慕瑛微微一颤,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哭着要内侍们给她一点时间,让她把这个铖字绣完,可他们不同意,说那是皇上的圣旨,她不能抗旨不尊,他们用白绫将她吊到了横梁上,朕赶到那里的时候,母亲刚刚好落气,她脚下的地面上落着这块帕子,上边还吊着一根绣花针……”
“皇上,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慕瑛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这深宫里的感情是如此淡薄,竟然会让一个五岁小儿亲眼目睹这残忍的事情,为什么不多给一点时间,让生母皇太后将那个字绣完,这样说不定她与赫连铖也能见上最后一面。
“朕看到你母亲送进宫来的帕子,心里头生了嫉妒,可又充满渴望,若是朕也能有一块这样的帕子,由母亲亲手绣完整的帕子,那该多好。”赫连铖一双眼睛直直的盯住了慕瑛:“你能答应朕的请求吗?”
“皇上,那你也要答应慕瑛一个请求。”
“你说,朕答应便是。”赫连铖毫不犹豫点了点头:“不管你说什么样的要求,朕都答应。”
“还请皇上将国丧改为七七四十九日。”慕瑛稳了稳心神,将那几句盘旋在心头一直不敢说出的话说了出来:“皇上,这国丧三年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应该知道,诚然服丧三年体现了皇上对太皇太后的一片孝心,可国丧三年非同小可,大虞的生产会倒退好几年,百姓怨声载道,这样对皇上治国不利,若是太皇太后在世,她定然也不会赞成你这般做。”
赫连铖默然无声,盯着慕瑛看了好一阵子,这才缓缓开口:“准。”
一个字说出口,他全身都轻松了。
他不是不知道国丧三年的害处,上官太傅已经在他耳朵边上翻来覆去的说了好多遍,可他就是不想改——朕的话就是金口玉言,谁都别想让朕屈服,大虞的百姓必须跟着朕一道为太皇太后服丧!
坚持了这么十来日,赫连铖的心又慢慢发生了动摇,他擦掉眼泪的那一刻,忽然又想到了自己的另一重身份,他不仅是太皇太后的孙子,他还是大虞的皇上,他不可能不考虑到上官太傅的进谏。
可是没人给他台阶下,上官太傅或许是觉得绝望了,不再来劝他,高太后、太原王、灵慧公主没有一个与他再提起这国丧三年的事情,就算他想改,也要得有个来进言的人。
就在这时候,慕瑛来了。
她不仅说了充足的理由,更让他能保留住绣着她名字的帕子,倒也算是心满意足。望着慕瑛那弯弯的眉眼,赫连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慕瑛,朕不是个糊涂人。”
慕瑛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朝赫连铖弯了弯膝盖:“皇上,那咱们就这样说好了。”
“咱们”,这两个字从她口里说出来,真是美妙,赫连铖心中一暖,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有了力量,忽然间没有那样悲伤。
此行的目的终于达到,总算是没有辜负高太后的嘱托,慕瑛站直了身子,看了赫连铖一眼,心中暗自思量,只不过,高太后此举,颇有些奇怪。
为何要对外说是太原王劝服的?她真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若真是为了自己着想,她便不会催促自己过来,肯定能想出别的法子。要说是为了不让赫连铖的名声有亏,那便该在赫连铖宣布国丧三年的头几日便想法子来说服他,而不是一定要到最后一晚才派自己过来,并且还要将这个劝服功劳归到赫连毓头上,不能让她不觉得怀疑。
若是这事情传出去,朝野上下肯定都会赞太原王仁义,为了天下苍生,不顾触怒皇上奋起进言罢?慕瑛推开门望了一眼外边站着的赫连毓,脸上有一种复杂的神色:“毓弟,你可以去与上官太傅说,皇上已经改了主意,国丧七七四十九日之期。”
赫连毓高兴得眉毛都要飞了起来,他朝慕瑛深深的行了一礼:“毓弟代大虞臣民多谢瑛姐姐。”
江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没有瑛小姐,还不知道皇上会要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瑛姐姐,咱们回慈宁宫向母后复旨去。”赫连毓步履轻快,一声素白的锦衣在这夜色里显得分外的白,衣袂飘飘,很快就从那树影间穿了过去。
慕瑛走在赫连毓身边,回想到赫连铖那悲苦的神色,恍然惊觉赫连毓与赫连铖相比,实在要幸运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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