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泰民安,高启觉得自己也该放松下,去探望故友了。
慕瑛准奏,准假一个月,高启快马加鞭赶到了青州。
没想到这月夜相逢,受伤的却依旧是他。
赫连铖这几年,隐姓埋名住在这里,跟着高僧研修经文,没事做的时候便练字画画,年幼时他最不喜欢做的事情,此刻他反而做得最多,过了五年,他的字画竟然小有名气,残屋主人的一幅字画,在书肆里可卖百金之数。
高启望着站在面前的赫连铖,虽说此刻他已经不是大虞的皇上,可那身上的威仪还在,高启只觉得他双目灼灼,盯得他快说不出话来。
“阿启,你让我跟着高僧悟道,这五年我悟出了很多,也明白了我此刻的遭遇正是那时暴虐的报应,我滥杀过那么多人,莫说是丢了皇位,便是死无葬身之地都是活该,天道轮回,因果报应,没有人能逃得过去。”赫连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我日日修行,惟愿能减轻自己身上的罪孽,可尽管如此,我脑海里依旧还有执念,若是这执念能实现,便是让我即刻去死我也愿意。”
他的执念是什么,高启知道得很清楚,可他却一点也不想替他将这执念解除。
高启倒退了一步,缓缓举起手中碧玉箫,幽幽的吹奏了起来:“关关雉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们两人都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何不成全一个人?”赫连铖不愿放过他,步步紧逼:“你放过我,也就是放过她,你难道忍心看她一直悲伤?你不要告诉我,此刻的她活得开心自在,从来没有想起过我。”
高启望着他,默默无语,碧玉箫停在嘴边,可却再无曲调。
他转身,白色的长袍颤动在这如水般的月华里,踏出一步,就如踏在自己的心坎上一般,硬生生的疼痛。
暖春四月,映月宫里一片宁静,空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芳香,沁入心脾。
午后的阳光照在寂寞春庭,台阶前金灿灿的日影,一群宫女们坐在曲廊之下嬉笑,风中有着银铃般的笑声。
“快去通传,高太傅求见娘娘。”一个小内侍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似乎有急事。”
守门的小宫女不敢怠慢,慌忙跑去正殿。
“高太傅?让他进来。”慕瑛正在看赫连璒练字,闻说高启来了,赶忙让人请了进来。
“母后,太傅是来检查我的功课吗?”赫连璒抬头,眼睛亮晶晶的,那神色,像极了他父亲的模样。
慕瑛笑着点头:“可不是?等儿要不快些将功课完成,太傅大人可是要打手心的。”
赫连璒有两个师父,文从高启,武自然是由他的舅舅亲自教导,虽说年纪小,可却已经学过了论语,正在学孟子,而且也开始跟着慕乾学扎马步,开弓射箭。
高启走进正殿,先向慕瑛与赫连璒行过礼,方才走上前来,翻看了下赫连璒写的字,脸上露出了笑容:“皇上这字已经搭起了架子,再练些时候,就会好看了。”
赫连璒笑得很开心,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只可惜中间缺了一枚,说话有些漏气:“太傅,你说的是蒸(真)的吗?”
高启点头:“皇上,臣说的蒸的,绝不是煮(假)的。”
慕瑛在旁边听着两人说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太傅,你怎么跟着皇上一起说起孩子话来了?”她温柔的看了赫连璒一眼:“等儿,你先歇息一阵子,让小琴带你去御花园里逛逛,捉蝴蝶儿玩。”
“好好好!”赫连璒欢快的喊了起来,从椅子上溜下,一只手拉住小琴:“姑姑,咱们快出去玩儿。”
赫连璒一阵风的跑开了去,站在门口的小筝默默走到了外边,正殿里只剩下慕瑛与高启。
“阿启,你今日过来找我,有什么事?”慕瑛看了一眼高启,只觉得他有些心事重重:“你不是告假出去游玩散心了?为何现在看着反而有些疲倦?”
高启低头不语,好半日才抬起头来:“太后娘娘,臣昨晚梦见了先皇。”
?
☆、第 225 章 明月松间照(四)
? 房间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静得仿佛连一很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阿启,你怎么忽然梦见他了?”慕瑛说得有些艰难,她万万没有想到高启会闯进宫来直接这般跟她说话:“你梦见先皇了?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高启的话,仿佛揭开她心底的疤痕,血从那硬壳下渗透出来,一丝丝的从她洁白的肌肤爬过,往外肆意的流淌着,让她的眼睛里已是两抹红光。
这么些年来,她从来未曾忘记过那个人,只不过,他一直压在她的心底,从未表露出来过。赫连璒曾经问她:“母后,我父皇为何没有画像?我在太庙里看到祖父、曾祖父他们的画像挂着,可却没有见到过父皇的,他究竟是什么模样?”
赫连铖的模样?慕瑛眼泪忍不住往下掉,她一直记得他的模样,可要她亲笔去画出来,她却不敢动笔,她唯恐在画他画像的同时,自己会伤心得想跟着他一道去往那极乐世界。
可是她不能,她还有等儿要抚养长大,她还要帮着他将大虞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这才放心,赫连铖不在了,若她还不在,那岂不是太对不住他们的孩子?
她只能将他压在心底,每个晚上当她入睡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想到那个身影,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情,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前尘往事仿佛是装在匣子里的纸片,随着匣子打开,那些纸片就纷纷洒洒的飞了出来,如雪花,如舞蝶,如心底深处最柔软的那一缕,牵牵扯扯出一个人的身影。
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当她难产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呼喊:“瑛瑛,你听到我说话,是也不是?你快回来,快回来,阿铖没有你怎么能独活下去?你若是敢不回来,阿铖便敢去地府追你!”
那时候她看到前方的亮光,本来要奔着往那里去,就是听到他的喊声,她才停住了脚步回转过来,可现在他先一步去了地府,可她却没有生死相随,这算不算苟且偷生?
做梦的时候,她经常梦见赫连铖,可每一次,她却只见到他关切的脸孔,没有能够和他说上一句半句话,他在她的眼前忽然就消失了,快得让她捉不住,只能见到他眷恋的眼神一闪而过,再也见不到踪影。
今日,听到高启忽然提起赫连铖,慕瑛心中一痛,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太后娘娘,臣梦见先皇,他说在地下很孤单。”高启抬起头来望着慕瑛:“太后娘娘,要不要送几个人过去陪着先皇?”
“阿启,你如何这般狠心了?殉葬之事早就已经作罢,你还提这个作甚?”慕瑛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送几个人?她宁愿是自己去,也不愿旁人去陪着他。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她都不愿意有旁人插在她与赫连铖之间。
“娘娘,臣只是想让人扎一批纸糊的美人送过去……”高启的眼睛盯住了慕瑛:“可否?”
“不。”慕瑛咬牙切齿说出了一个字。
“娘娘,这又是为何?”高启不肯放过她,目光灼灼:“娘娘,臣还记得多年之前在大司马府的那个晚上,你说你要的是荣华富贵,故此要进宫,现儿你已经成了大虞最尊贵的女人,得了你想要的权势,你又何必再计较先皇身边有谁相陪?”
他肆意的盯着她,没有了臣子对太后应有的态度,仿佛间时光倒转,他们又回到了当年的那个月夜,他是白衣的阿启,而她是云英待嫁的阿瑛。
“我……”慕瑛只觉自己喉间艰涩,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娘娘,你那时候决意进宫,真的只是爱慕权势?”高启看着她那表情,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可依旧还是抱有一丝幻想,紧紧追问。
“阿启,这问题似乎不是臣子该问的。”慕瑛紧紧抓住了扶手,一双眼睛不敢再看高启,而是转过头去看向屋角立着的那个花瓶,里边插着一枝新开的牡丹花。
“娘娘,臣记得你曾说过,咱们在朝堂是君臣,可私底下谈话便是朋友,不必分得这般清楚,你在臣面前不用哀家,你喊臣为阿启,可在这时候你如何又提起君臣大义来了?”高启顺着慕瑛的眼神看了过去,墙角的牡丹开得甚是娇艳,一枝红艳,芬芳扑鼻。
“娘娘,那臣换一个问题,你更喜牡丹还是木樨?”高启望着那牡丹,心中忽然一动。
赫连铖曾赐给慕瑛整套的牡丹首饰,而他却送了一套木樨梳簪,若是拿这两者比,哪一样在慕瑛心中更重要?
“牡丹,我从小便爱牡丹。”慕瑛轻轻的吐了一口气,这问题仿佛比前边那个要更容易回答,话一出口,心便轻松了好几分。
“臣明白了,恕臣冒昧。”高启的脸色骤然苍白,朝慕瑛行了一礼,慢慢朝门口走了过去。
他的不死心,又一次伤害了他自己。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了,原来他从最开始便已经没有胜算,她的心从来就没有属于过他,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既然……他捏了捏拳,既然不能得到她的心,便要让她开心,心悦于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拥有,只要她幸福,那他也能幸福。
相似小说推荐
-
宠奴 (半仙三七) 2016-02-06完结宠奴《说文解字》曰:奴、婢,皆古之辠人也(辠:同“罪”)她不怕为奴,就怕她和幼弟要一辈子...
-
强娶王妃:王爷太霸道 (日雪落) 云起VIP2016-02-06完结望着眼前疾驰而来的卡车,她毅然撞了上去!没有前世的记忆,她也在这世,爱着他。即使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