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英英气得张嘴想骂,喉间一紧,顿时憋红了脸。
他逼近了她,仗着马匹与宽大的袍袖将她藏在自己的阴影下。他的手一点点扼紧了她的咽喉,看着她在自己手中徒劳的挣扎:“砸破我的脑袋,季家就不用还聚彩阁和赵家的钱了?还是你那姨父肯撤了状纸,饶过你母亲?瞧着聪明,怎这般蠢?惹怒我,不怕家破人亡?”
英俊的脸上布满嚣张冷血的气息。他既不用力捏断她的喉骨,也不让她好过。就这样看着她像一条上了岸的鱼,难以呼吸。
季英英尽管难受,却死死地瞪着他。一副你掐死我我也要揍你的表情。
大概是觉得给她的警告足够了,阿晟慢慢松开手指:“你还有用。本……不想这样对你。记住了,莫要再冒犯我。”
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季英英瞬间又活了过来。她实在太恨他,腿用力往上一抬。
“嘶!”阿晟疼得脸色大变,松开了手,弯着腰像一只煮熟的大虾。
季英英嗖地绕过他跑到了一丈开外,朝他狠狠地啐了口唾沫。如果不是怕宅院里的人听见,她早就破口大骂了。
阿晟实没想到她这样泼辣,疼得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巷口不远就是大街,人来人往。季英英机灵地站在季家大门外面,出了口气总算心里舒服了点。可她又舍不得不看他的狼狈样就此逃进家中,琢磨着他敢再跑来抓自己,就扯开喉咙喊救命。
死丫头,他要杀她全家!终于熬过那阵巨痛,看到季英英还站在台阶下看热闹,一股怒火油然升起,他大步走向她。
季英英尖叫了声,转身就跳进了家门。不料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跤,扑咚摔了个狗趴。
阿晟目瞪口呆,继而怒气全消,哈哈大笑起来。
他牵了马,一跃而上。骑在马上看着季英英龇牙咧嘴爬起来,提着马鞭指着她道:“记住了,下一次再见面,你一定会趴在地上求饶!”
“啊呸!不就是欠了你一只参?姑奶奶没钱明儿就上峨眉山挖一箩筐赔你!长得跟昆仑奴一般黑,谁稀罕再见你?没得晦气!你如此阴险毒辣算计我家,我咒你不得好死!滚!”
季英英再也忍不住,哐当关上了大门。
关了门,她又奇怪了:“田叔呢?我在门口闹这么大动静,怎不见他?”
正纳闷着,田玉从二门处走了出来。见到季英英站在大门口吓了一跳:“小娘子怎在这里?季福大哥被官差推倒扭了腰,小人才了请郎中看他,听说太太晕倒了,刚把郎中送过去。”
母亲定是被晟郎君气的。季英英撒腿就跑回了后院。
季家来了官差,扯进了杀人沉船案的事,转眼就传遍了三道堰。
这天正是牛五娘三朝回门。赵修缘与她一起回益州城的路上,碰到了前往季家拿人的捕头。他面色沉静地陪着牛五娘继续前行,恨不得倒转马头,奔回三道堰。祖父的话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赵家要做那只最后吃到食物的黄雀。那神秘人竟然有这般能量,将一起杀人案与季氏扯上关系。如果他要对付赵家呢?赵修缘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悄悄叮嘱赵安回去打听,对牛五娘更客气了。
最早知晓季家案子的人是桑十四郎。
义川男遣了个管事,拿了信直接进了太守府。京中有人好办事,再加上奉上的重礼。当天太守就发了缉捕文书,要拿季氏下狱。事涉长安伯爵府与宗室,又是姐妹情仇。人们对贵人们的事总是更加关注。桑长史回家就摆给了夫人听。
桑十四想起那天见到季氏的感觉,露出听到说书先生揭开谜底时的表情“原来如此!”
说到动机,二十年前姐妹易嫁便是最大的动机。季氏能不恨夺了自己姻缘的妹妹么?虽然桑十四并不认为气度高华的季氏能干出买凶杀人的恶事。
他敏锐地捕捉到父亲末了一句感慨:“男爵府的管事前脚刚离了府衙,紧跟着又来了一位师爷打扮的人求见太守。不晓得这位师爷是何来头,太守又紧急发了张押票嘱人告知去了三道堰的捕头。容明日升堂后,再召季氏过堂应讼。可奇怪的是,那位师爷并没有替季氏说好话。太守大人肯定帮着男爵府。”
虽有大唐律,案子怎么断,还是太守说了算。季家要遭殃。桑十四郎得出了这个结论。
“三郎,恐怕你回来已经物是人非。”桑十四感慨了句,始终无法对季家的事袖手旁观。明天就要开堂审案,怎样才能帮到季氏?他在院子里烦躁地绕圈,一拍脑袋,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章了啊,努力。
★、第101章 阿宁
“娘,吃药吧。”季英英端着碗,将一勺药汁喂到了季氏嘴边。
药的味道里夹杂着参的气息。百年老参,参味重的连药气都掩不住。季氏厌憎地转开了头,眼角沁出一滴泪来:“不了。”
季英英嗔道:“和自己的身子赌什么气?难不成娘不吃这加了参的药,那黑贼就不算计咱们了?划不来呢。”
季耀庭也说起了调皮话来:“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娘养好身体要紧。下个月儿子要娶媳妇,您还要喝媳妇茶呢。”
一想到季家保了百年的秘方就这样被人逼迫着抢走,季氏就像一堆燃烬的炭,心早成了灰。只是瞧着榻前这一双儿女,想着下个月要娶儿媳,她才生又出一线希望来。
那两色丝线不再是季家专有,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儿子能娶妻生子继承香火。女儿能平安留到出嫁。生活还能继续,她卖了秘方,对不起老爷和季家祖宗,她死后坠入阿鼻地狱去偿还好了。季氏只愿所有的罪全让自己一人背。
她叹了口气道:“娘这心里一时转不弯来,把药放着吧。这是气出来的病,等气顺了,就好啦。”
见母亲对加了参的药憎恶,知道一时劝不过来。季英英爽快地将药碗递给了李嬷嬷:“先拿走,搁热水里温着吧。一会儿再喝。”
季耀庭又道:“娘,明天去州衙应讼,您身子不好,就别去了。我是长子,我去也一样。”
“不行!”季氏下意识地反对。把女儿扔在赵家,已经让她悔不堪言。她不能把季家的独子再赔进去。她对晟郎君的狠辣心有余悸。交易归交易,万一对方生变,儿子去了再也回不来,她就算死了都赎不了自己的罪。
季耀庭毫不退让:“让您带病过堂,儿子这一生都会不安。就这么定了。”
季氏还想反对,一急之下,脑袋又阵阵晕眩,哪里还有力气去拦儿子。
“娘,放心吧。那晟郎君不是挺有办法的么?”季英英才说这么一句,就见母亲抓紧了被褥,手背青筋都暴突出来。她心里难过之极,劝慰道,“他不是还没有遣人来学秘方么?哥哥从衙门平安回来,咱们再教秘方不迟。”
季氏缓得一缓,睁开了眼睛。她吩咐李嬷嬷出去守着门,柔声说道:“英英,娘太执著偏激。秘方都能给外人,为什么不能教你。你喜欢染技,娘把秘方传你。大郎,你不怪娘吧?”
季耀庭摇头道:“我怎么会埋怨您呢。英英喜欢染技,天分也高。咱家人丁少,传给她,将来她出嫁有一技傍身是好事情。我资质平庸,只希望一家人能平平安安,过得富足好了。”
季英英眼里露出一丝惊喜:“娘,不用教我秘方。你肯允许我进染坊就好了。”这样,她就能多染出好看的布料丝线,多赚银钱。
“你要学。”季氏的语气异常坚定,“所谓秘方,是一代代染工的经验和心血。你天分高,娘希望你学了季家的秘方。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教了人,让别人以为学会,染出来的丝却始终和季家的丝有差别。”
季氏兄妹恍然大悟。季英英来了斗志,兴奋得不行:“好,我学!我一定想出办法来。”
这时门外李嬷嬷的声音传了进来:“太太,有客人来。说是和您约好了的。”
晟郎君派来学染技的人来了?季家三人心头一凛。季耀庭道:“我先出去看看。”季英英也跟了出去。
兄妹俩来到正厅坐定,便见李嬷嬷引了一男一女进来。男的正是靳师爷,女的挎着只小包袱,是个十来岁的年轻小娘子。
她长得很漂亮。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微笑的时候,牙齿整齐洁白,如玉石一般。
“小女阿宁见过季大郎君季小娘子。”她的声音很脆,像咔嚓咬了一口脆脆荸荠的感觉。
季英英跟着母亲和几位嬷嬷学礼仪,意外发现阿宁像是也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行礼的动作行云流水,极其优雅。也是,晟郎君来头大,身份高贵神秘,他身边的人懂得礼仪也很正常。
靳师爷此时满面堆笑,像极了一个寻常的普通师爷,却没有半点废话:“我家主子吩咐小人做季家的讼师。在下定保季家无碍。”
他又道:“我家主子已经赎了回来。等阿宁学会了秘方,季家欠聚彩阁和赵家的银钱,在下再双手奉上。”
仍然只字未提季英英为那支百年老参签的契约。季耀庭黯然。对方布下重重圈套,又能轻易化解。再来一回也不是难事。根本不怕季家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