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快步走了回来,低声说道:“娘子,奴婢打听到了。”
六个人极自然地围坐在一起。春兰压低了声音道:“南诏害怕本地的女子见着亲眷伙同逃跑。一路上帮着咱们拉车的男子都是其他地方的。朱郎君他们被派到去拉眉州小娘子们的车。天明启程前去,天黑还由士兵押回原来的营地。”
“男女相隔,无法见面。女营之间防守得没那么严。春兰,你仍然每天想办法去眉州小娘子宿营地。把我们知道的情况告诉她们。”
还好没有完全打乱指派。季英英早就问过帮着拉她们牛车的两个男子,他们正是眉州人。
几个女子想要从南诏兵手中逃掉,没有男人的配合是不行的。
这些天陆续打听得到的消息,负责押解百姓和财物的南诏士兵只有几千人。但是掳来的人接近半数都是年轻小娘子。男人们手里又没有武器。不过,季英英认为总会找到机会,一旦二十万大军悉数赶来,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串通所有人一起逃,比几个人逃走机率大得多。故土难离,没有人想去南诏为奴。麻木的南行,大家缺少的只是勇气和机会。
“联系上朱二哥,咱们就多一些机会。”
这时,几名赵家婢从火堆那边走了过来。其中一人说道:“季二娘,我家二奶奶请你过去说话。”
季英英顺从地站了起来,默默地跟着她们过去。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也许是忌惮牛五娘手中的狮雕金牌,也许是觉得赵家主仆加起来有一百多人,在三道堰三百多名小娘子中占了绝对的优势。牛五娘成了营头。
南诏人只要小娘子不逃不死,行程顺利。给予营头的权利极大。包括分配食物和晚上御寒的衣物被盖。还有上茅厕的权利。
如果说食物还能少吃,挤在一起御寒。上茅厕就要命了。早中晚三次,押送的队伍会停下来。路边临时搭起简易的棚子。这么多人,时间不等人。总让你排到队伍末,能把人憋晕过去。晚上营头还能烧水洗澡,其他人就没有这样的优待了,最多宿营时遇到溪水,能简单洗下手脸。季英英能闻到身上的酸臭味,她绝不想溺到衣裙上,多添一种味道。
牛五娘坐在火堆旁铺设的苇席上,还穿着大袖锦衣,鬂发不乱。季英英站在三步开外,她已经以袖掩住了口鼻。
季英英那身湖青色的胡服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道髻上的银簪也换成了一根布条。牛五娘心知肚明,这一路行来,为了换早点去茅厕,或是多讨一碗热汤,女人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送给了赵家婢。
“背还是这么直啊。”牛五娘悠悠叹息。
季英英平静地说道:“我弯了腰,赵二奶奶想必更不满意。”
牛五娘需要的是能让她随时燃起斗志的敌人。季英英清楚。猫是没兴趣玩弄一只死耗子的。在她面前变得和奴婢一样谦卑,牛五娘怕是不肯再让自己活下去。
“是啊。”牛五娘露在面纱下的眼睛像天上的星子一样亮。火堆的光映在她的眸子里,眼神分外诡异,“背挺得太直,让人想敲碎你的脊梁。弯下腰,让我失了兴趣,我会让你死。两难的选择啊。让人同情。”
“同情?同情杨静渊心疼我心疼得要死,打断他的腿他都会来救我吗?女人哪,权势财富美貌都敌不过嫁个好夫君。”季英英笑了。她看向男营的方向,“赵二郎看起来不怎么心疼你嘛。”
营头拥有相对的自由。至少让人悄悄传句问侯平安的话还是能做到的。赵家大郎就悄悄托眉州女子送来一只香囊。赵大奶奶接了香囊知道丈夫平安,哭得跟泪人似的。哭过之后脸上都多了几分生气。路上分开,到了南诏,哪怕同为奴隶,也能和丈夫相聚。可是谁也没见过赵修缘问过牛五娘只言片语。
行路单调,这点事早传开了。牛五娘的脸被当众扔在地上踩。她厌恶赵修缘,不喜欢赵修缘,在众人眼中,她都是不得丈夫欢心的女人。
★、第234章 机会
“你的同情自个儿用吧。你越想折磨我,我越可怜你。”
夜里看不清牛五娘的表情。她像没听见似的,挥了挥手,示意赵家婢将季英英带走:“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过你。我就喜欢让你生不如死的活着。明晨做饭的活归你了。天色不早了,耽搁了大家吃饭,你和你的婢女就两天没饭吃。”
三百多人的早饭,平时五十人一组轮班做。六个人,怎么做?这一晚不能睡了?季英英像往常一样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不是让你做饭,是让你去挑水。明晨做饭的水还没人挑呢。”牛五娘掩唇而笑,“晚上没人看见,你还能去河边洗洗。我是嫌你身上太臭。每天和你说话,我自己难受。”
她有这么好心?为了有机会让自己干净点,挑水的活都成了美差。快一个月了,牛五娘就是不让季英英和她的侍婢去挑水。成心让她们变成这一营里最脏最臭的女子。季英英做梦都没有想到牛五娘会让自己去挑水。她转身讥道:“你不是戴着面纱吗?掩着口鼻和我说话难受,何不面纱也摘了?”
牛五娘只是哼了声。
季英英高高兴兴地带着五名婢女去领了木桶。今晚宿营地离河边不远。知道她们要去担水,四个南诏兵跟着她们到了河边。
心跳了起来。这一路上也有人借挑水之机跳河逃跑。有的被南诏兵放箭射死,有的顺河水飘走,不知生死。
季英英自幼在浣花溪边长大,水性不错。她看了眼几个婢女。这件事早就在私下里讨论过了。五个婢女个个都会游水。今晚的月色隐于层云之中,不甚明亮。正是借水逃走的好机会。
“军爷,太黑看不见,怕被鹅卵石崴到脚。您能不能把火把移低一点。”春兰会意地向南诏兵求恳道。
两名南诏兵一脚踩进了浅水中,举着的火把放低,照在在水面上。还有两人站在她们身后。
季英英和五个婢女弯腰打了小半桶水后站直腰。湘儿身体一晃,像是踩滑了,水桶里的水就浇在了火把上。四支火把熄了一枝,季英英转身喊道:“那位军爷,能把火把移过来吗?”
说话的的瞬间,几个人同时将桶里的水朝着火把泼了过去,轮起水桶砸向身边站着的士兵。
火把一黑,河边顿时暗了下来。
没有人想要将四名士兵打死,争取到这瞬间的时间,就往河中心跑去。
逃得了是命,逃不了也是命。
季英英听到自己的喘气声,脚步踩在水中的哗哗声。
“贱人!”南诏兵破口大骂,靴子踩进水里发出噼啪的响声。
“啊!”湘儿的尖叫声在她身后响起。
季英英忍不住回头,一名士兵已经抓住了湘儿的头发。她下意识地从靴子里摸出小刀,转身扑了过去,刀用力扎向了那名士兵。
“快走!”季英英用力推开那名士兵,将湘儿拉起来。
两人踉跄着往前面跑着,水渐渐涌上了大腿。空中响起了箭矢破空的尖啸声。季英英拉着湘儿扑倒在水里。反射着夜光的河面被箭矢击出一朵水花。
“再跑,直接射杀!”伴随着声音,是追来的脚步声。
为了防止有人跳河遁逃,士兵的营帐都挨着河边。她们闹出来的动静瞬间惊动了帐中的士兵。
火把的光映亮了河面,眨眼工夫就到了两人身边。季英英拉着湘儿从水里站了起来。追来的士兵已将她俩围住了。
季英英攥紧了湘儿的手,那边春兰她们好像跳进河里跑了一个还是两个。能走一个是一个吧。
一名穿着偏将服饰的人走到她面前,看了眼倒在河中的人。火把的光在水面跳跃,那名士兵脸朝下一动不动躺在水中。偏将冲季英英咧嘴开笑:“老子巴不得天天都有小娘子想逃……”
他的牙在黑夜里显得刺目的白。季英英突然反应过来,怪不得牛五娘让自己来挑水。她算定忍了这么久,自己一定会忍不住想跳河逃走。牛五娘想让这些兵毁了自己的清白。比起这个,其它的折磨都是雕虫小技罢了。
她握紧了小刀,反手压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冷冷说道:“将军最好听我把话说完。”
“呵呵,呵呵……”偏将气极反笑,抄起了胳膊。路上又不是没死过人,这招就能威胁他了?他倒想听听她还想说什么。
“益州府织锦用的红色丝线一共有十八种。十八种不同的红,能织出十八种红锦。最有名的是季家染坊用秘方染制的蜀红丝。每一根丝线都像红玛瑙一样晶莹。这秘方传了百年。我母亲哥嫂刚出生的外甥都死了。秘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一年前,晟丰泽来了益州。想尽了办法想得到秘方。将军,如果你想毁了我和我婢女的清白,这道染色秘方就永远失传了。您是去问问蚩狂大军将,还是现在逼死我?”
银色的小刀抵在纤细的脖颈上,镇定的连手都没有颤抖一下。
偏将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是跟着蚩狂大军将到三道堰的人。他也有一份名单。除了织锦大户赵家。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专门提过的浣花染坊季家。可惜季家母子同时死在了大军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