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丰泽不止一次来益州府,早把这里的地形要害驻军情况掌握得差不多了。不打益州城,他何必频繁跑来呢?季英英心里担忧,反问道:“万一这次南诏早有准备呢?如果西川军败了……”
“英英。”杨石氏听她连西川军败给南诏的话也毫无顾虑的说出口,忍不住喝止了她,“军政要事,不是内宅妇人能议论的。”
季英英低下了头,嚅嗫道:“我只是觉得有所准备的好。”
厅堂中年纪最小的二奶奶也比她大十来岁。她还是个小娘子呢,难怪她会害怕担忧。杨石氏缓和了语气安慰道:“剑南西川道下辖数个州府,益州府位于蜀中腹地,离边境还隔着上千里路呢。石参军已经递了消息来,南诏不外是起兵做做样子罢了,多半是想要勒索朝廷减免岁贡。”
也许是晟丰泽逼迫季家的手段让自己吓破了胆。听到杨石氏也这样说,季英英渐渐安稳下来。
回到明月居不久,香油就回来了。
益州城歌舞升平。所有人议论斥骂着南诏狼子野心,蛮族不可信。同时兴奋地热议着在大唐军队的反击下,南诏王如何投降,并不惶慌。比起对边境的战事,城中人更关心十月初九锦王的归属。
“三奶奶,您就甭担心了。听说南诏还没有咱们剑南道州府的面积大。大唐是泱泱大国,对付南诏蛮族,得胜轻而易举。”也许听多了百姓的议论,香油挺直了胸脯,仿佛他就是打败南诏军的大将军似的。
绫儿啐了他一口道:“瞧你那神奇活现的样子,奶奶嘱你去打听消息,不是让你去听人家怎么吹牛的。”
“我就是去打听消息的呀。就没听到一个人说咱们唐军会败。”香油嘟囔道。
两人说着就斗起嘴来。吵闹声中,季英英又安心了不少。
傍晚季富回来。如季英英所料,季氏和季耀庭都不赞同现在搬进城里。一则是祖业难弃,二来张四娘年底就要生产。
季英英向来信服母亲的眼力。季氏让季富转告她说:“南诏太小,蛇吞象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安心。”
是啊,南诏起兵难不成还想取代唐主问鼎天下么?季英英也觉得自己想多了。
九月的风将云朵缓缓吹走,露出清碧的天空。大渡河水翻涌着雪白的浪花,声势滔天。
大渡河两岸的森林被秋色染出了缤纷的颜色,高高的悬崖上站着一队人马。风吹起晟丰泽的大麾。黄金面甲下露出的深邃眼眸充满了悲悯之色。
数日前,南诏击溃了剑南西川道的大军。南诏势如破竹,一路攻到了大渡河边。过了大渡河天堑,蜀中平原一马平川。
赤虎小声地提醒他:“主子,渡河的船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是时候回大营了。晟丰泽没有动,反问道:“我在益州府谋划了整整三年,却不及国主短短几个月。赤虎,是我做的不对吗?”
每当他以我自称时,就是将赤虎当成了昔日玩伴。赤虎迟疑了下道:“主子怜惜士兵性命。是主子心慈。”
“不是本王心慈。是本王错看了大唐。”晟丰泽讥诮地说道,“以为还是只虎,却不料已经成了一只猫。西川节度使原是三朝阁老,入主一藩却失了睿智,贪婪暴戾。可惜了,锦绣之城尽毁其手。走吧。”
晟丰泽带着护卫回到了河边大营。
帐中将军们正围在桌边观看地图,见他进来,纷纷朝他行礼。晟丰泽淡淡说道:“大军明天开拔。”
“是!”众人脸上露出一股喜色,在大渡河边已经驻扎了两天,早就恨不得在成都平原上肆意驰马了。
当南诏大军渡过了大渡河,已经陆续攻占了眉州邛州时。西川军节节溃败的消息才传遍了整座益州城。
同处平原腹地的眉邛二州,距离益州已不到二百里。
惶恐的同时,又传来令人安心的好消息。南诏大军停下了进攻的脚步。
★、第213章 索锦
益州城与邛州同在成都平原上。之间没有天险可阻。一马平川的二百里路程,南诏大军最多两天就能兵临城下。
秋日晴朗,平原上视线极佳,远远能眺望见西岭雪山的秀美山峰。
牛副都督巍然坐在马上,耳边回响着牛五娘的话:“玉缘偷听到南诏白王与赵二郎密谈,欲犯益州城索取财帛。旁人不知,父亲却是清楚的。天宝年间南诏起兵,逼得姚州都督李宓战败投水自尽。南诏年年岁贡来朝。蛰伏多年,突然起兵,父亲真以为西川军力能阻挡?”
入目一片青蒙蒙的士兵与望之不尽的帐篷,令人想起了蝗灾来袭的情景。
许给赵家的好处是,不犯赵家,尽收城中各家之锦。此消彼长,赵家就能一跃而成益州锦业的行首。
牛五娘道:“赵家选择了依附保存实力。父亲血染疆场也无疑是螳臂挡车。战败了,朝廷也不会有封赏。枉送性命罢了。何必为了连军饷都克扣的节度使大人卖命?等到朝廷遣了大军,父亲再戴罪立功,岂不是更好?”
这些话都不足以让牛副都督动摇。他忌惮的是晟丰泽手里那封该死的信!
前方的士兵像水波一样分开,露出一条道来。
一辆朱漆华盖马车被数员将领簇拥着驶出了队伍,到了阵前。晟丰泽斜倚在璀璨的锦枕上,穿着一身黑色织暗色团花的大袖锦衣。额前系着一根宽阔黑红色镶宝石华胜。散发着雍容优雅的气度,瞧着就像大唐的某位世家公子出行踏秋。
回想之前相陪伴时的晟丰泽,牛副都督心里又是一叹。同样的面容,此时的晟丰泽再没有当时的斯文书生气。那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眸子,道尽了他的野心。
“都督安好。故人相见,泽甚是欢喜。”晟丰泽微笑着打起了招呼。
牛副都督心里苦笑,脸色却阴沉着,喝道:“南诏竟敢进犯大唐,就不怕被大唐灭国吗?白王现在退兵,自缚请降,皇上尚许还能饶你性命!”
色厉内茬,又不得不说。牛副都督憋屈的想死。
“南诏一向和大唐交好,今年才遣了使臣去长安进贡,都督何出此言哪?”晟丰泽笑容一敛,满脸惊色。
他娘的!最恨这种像文臣一样不要脸的说法!明明都快打到益州城下了,还打死不承认,还要找个起兵的理由。牛副都督心里又一阵暗骂,嘴里还不得不问道:“白王一路从南面打过来,难道是假的不成?”
“都督误会了!”晟丰泽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本王喜欢蜀中的织锦,想要大量采买。国主担忧本王的安全,派了些人来保护本王。谁知道才进边境,就被当地驻军误会,打了起来。本王一则要来买锦,二则也想亲自去向节度使大人解释一二。已经打起来了,本王胆小惜命,不得不多带了点人来。”
如果不是那封信在你手上捏着,老子一定提刀和你再打一架!牛副都督在肚子里不晓得骂了晟丰泽多少句,脸上还只能绷着:“意思是只要节度使大人不误会王爷,再让王爷买到中意的织锦,王爷就能心满意足地回南诏了?”
“对!”晟丰泽爽快地答道。
牛副都督看了他一眼,转过马头回了自方阵营。
回头一看,晟丰泽也悠然地坐着华盖马车回去了。
“将此事禀告节度使大人。”牛副都督遣了名副将回城禀告。
南诏帅帐之中,晟丰泽正与身边两名将领察看着铺在案几上的地图。
“主子,蚩狂军将来了。”赤虎上前禀道。
“请。”
说话间,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大步走了进来,敷衍地行了礼,怒气冲冲地问道:“白王,为何要在这里驻军?益州城就在眼前,何不杀进城去?!”
国主不想再等待,打算出兵掳掠抢占地盘。始作俑者是权臣杜岭。蚩狂是杜岭的亲信。他不过是掌着左军的大军将,却有胆来置疑主帅。晟丰泽心里暗叹,淡然说道:“不寻个借口,南诏就成了不义之师。有了借口,抢了也是白抢。”
蚩狂一呆。
“大唐天子一怒,调几十万兵马征南诏,打得过吗?”不等他反应,晟丰泽又反问了一句。
蚩狂出发前曾被杜岭细细嘱咐过,白王受大唐影响,当心他心存仁慈,坏了国主大计。他大声说道:“如果西川节度使捏着鼻子认了,又让王爷买走大量织锦呢?难不成我们就退兵啦?”
难怪被唐人讽为南蛮子。晟丰泽懒得和他解释,比出了三根手指:“最多在此驻扎三天,如何?”
“好!三天后白王还要和唐人说来说去,某就领着本部人马自去攻城!”蚩狂行了礼,哼了声大步离开。
赤虎眼神微眯:“主子……”
“无妨。”晟丰泽摇了摇头。
第二天,西川节度使就遣使进了南诏大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守府的桑长史。一年前他还在为如何不被新太守猜忌发愁。如今太守得了节度使大人的令,出使南诏军营的“好差事”就落到了他头上。
“节度使大人深明大义,泽感动不己。买了锦,泽马上返回南诏。”
听到这句话,桑长史一颗心落了地:“不知王爷欲买多少织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