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能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择了个日子重新让铺子开张,把原先的伙计也请回来,又以铺子里还需要人手为名,去和苏二叔说了,约上苏二叔一起往苏桐家去,请苏桐来店里帮忙。
苏二叔也在发愁自己侄儿的生计,既然吴能愿意请苏桐来店里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于是和吴能一起,撑起小船往盘门去。
两人来到苏桐家门口,把船系了,吴能刚跳下船,就听到苏桐家中,传来朗朗读书声,吴能倒愣了一下:“原来令侄,还一直读书不缀?”
苏二叔已经叹气:“我堂兄在世时候,也有些小生意能做,送我侄儿去学堂里念了好几年书,那时先生都说他聪明,是个可造之才。我堂兄一发把我侄儿当做大指望,后来能完了篇,也想送他去考试,谁知我侄儿却没这么个命。”
吴能哦了一声,两人已经走到苏桐家门口,苏二叔敲响门,门内的读书声停下,苏桐上前来开门,见是吴能和苏二叔,苏桐急忙拱手:“二叔和吴叔叔怎么来了,快往里面请。”
吴能和苏二叔走进院子,苏桐已经对堂屋扬声:“娘,是二叔和吴家叔叔。”苏母在堂屋里应了一声,接着就拄着拐杖走出,苏二叔忙抢先一步上前行礼见过嫂嫂。
苏母年纪比苏二嫂也大不上两三岁,但瞧着病体支离,不到四十的人头发已经白了一多半,咳嗽两声才对苏二叔道:“二叔和吴家叔叔往里面请。这些年来,家业越发萧条了,少有客人。”
三人说着话走进堂屋,吴能仔细打量,这屋里的家具一看就是用了很久的,也没保养,漆都已经脱落了。苏母请苏二叔和吴能坐下,苏桐已经端着热茶上来,吴能再仔细打量苏桐,见苏桐行事不卑不亢,心中更高看了几分。
苏桐奉茶完就在苏母身后侍立,苏母说了两句闲话,苏桐就对苏二叔和吴能行礼:“二位叔叔,侄儿本该陪着的,只是今日功课没完,还请二位叔叔宽坐,侄儿先去完了今日的功课。”
吴能做个请的手势,苏桐已经往后面去。苏二叔关切地对苏母道:“怎么听侄儿这意思,他又把功课给拾起来?嫂嫂,这读书总归是要银子的。”
苏母对苏二叔点头:“我也是这样说的,前些日子,他说有个大客商请他去做事,去了总有十来日,回来就带了许多的书,还有十来两日子,说都是那大客商给的。我怕他不学好,盘问了好几回,他跪下发誓,说他是读圣贤书懂道理的人,还说这些银子够用三四个月,求我许他在家中读书三个月,等银子完了,再出门挣去。”
苏母说完,吴能前后一思索,已经了然,对苏母道:“令郎如此勤奋,嫂嫂以后,定是有福之人。”
苏母苍白的面上浮出一丝微笑:“我不盼着我有福,就盼着他能早点给我娶个媳妇回来就好。”说着苏母环顾一下堂屋,自嘲一笑:“我们这样家境,有好姑娘也不愿意嫁过来。”
苏二叔已经笑了:“好叫嫂嫂得知,今儿我们来此,是因为吴兄想……”苏二叔还没把来意说完,吴能已经打断苏二叔的话:“上回令郎救了小女,本该早来道谢,只是因一直在外,这回是特地拉上苏兄,前来给令郎道谢的。”
苏二叔有些惊讶地瞧向吴能,吴能面上一本正经,苏母没听出苏二叔话被吴能打断,只含笑道:“不过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三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吴能也就告辞,一出了门苏二叔就十分急切地道:“吴兄,原先不是说好的,怎么这会儿你又变卦了?”
吴能沉吟一下才道:“苏二哥,我觉得令侄是个可造之材,做伙计未免太屈就了。”
☆、第26章 决定
苏二叔愣了下,接着叹气:“吴二哥,你这话说的也实在,只是呢,我们小门小户,他年纪又小,又没人照顾,我那个铺子养家之外也没多余的银子,就算知道他是可造之材,又哪供的起?”
吴能等苏二叔说完了这才重又开口:“你的难处我也明白,只是这么一个小哥,又勤力又聪明,若一辈子做小生意人,岂不可惜?”
苏二叔又重重叹气,吴能肚内早有主意,只是这事还要回去和柳氏商量,拍一下苏二叔的肩就道:“也别这样唉声叹气,说不得以后就有好处,我们先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吴能这样说,苏二叔也明白苏桐再不能去吴家做伙计了,也没再多说,和吴能一起回去。
苏二叔这一路高高兴兴地去,垂头丧气地回,两人到了地方各自回家。茭娘已经在后门看见苏二叔垂头丧气地回去,等吴能一进门就拉着吴能的袖子:“爹爹,怎么苏二叔这样垂头丧气,是不是苏小哥不愿意来我们家做伙计?”
吴能已经改了主意,自然不能告诉女儿,随便说了句敷衍了女儿就去寻柳氏。茭娘见吴能去寻柳氏,晓得其中必有蹊跷,蹑手蹑脚地绕到卧房窗下。
柳氏见吴能进门,起身要给他倒茶,吴能示意柳氏坐下,这才对柳氏道:“原先我觉得,这苏小哥为人好,他既没了父亲,到我们家做个伙计,也不算辱没了他。”
柳氏坐下时候顺手拿起一件针线在做,听到吴能这样说就把针在头发上磨了磨,继续做着针线:“你啊,有话就直说,不用绕这么一个弯子。”
吴能又迟疑一下,柳氏把手里的针线放下:“你到底打了什么主意,快些说来,这样磨磨蹭蹭的,倒不像你了。”
“我今儿去苏小哥家里,听到他在读书,又一细问,他虽失学这么久,却也从不忘了读书,有了银子除了孝敬母亲,就买书来读。如此美才,哪能久在市井。”
吴能一口气把话说出,说完还紧张地倒了杯茶喝。柳氏仔细看着吴能,吴能抬头望着自个媳妇:“你这是怎么了?”
柳氏叹气:“你别异想天开,想要供苏小哥读书,这读书要花许多银子不说,就说……”吴能没有接妻子的话,只是看着柳氏一动不动。柳氏叹气:“罢了,就晓得你心里面,还是耿耿于怀当年公公婆婆没让你继续读下去。可也不是我说句重话,这能入学做秀才,再考中举人,进而成进士,都是天上文曲星才能做的事,小小市井人家,供孩子读上四五年书,能算的账,会写信,懂得上衙门应酬就可。至于别的,哪有这么大的福气。”
茭娘偷偷潜在父母卧房窗下,谁知听到的竟是这样一番话,茭娘一时不知心中该做何想,伸手揪下身边桃树的叶子,在那心烦意乱地撕扯着叶子。
“我晓得,道理我都晓得,故此这么些年,我从没怨过爹娘。”吴能安抚妻子一句,接着继续说道:“只是你今儿没见着,那苏小哥说去做功课的时候,面上神色。人同此心。”
“家里银子都是你挣的,你要拿去做什么,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柳氏赌气的话刚说到一半,手就被吴能握住。
柳氏用手擦一下眼角的泪,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到窗外传来柳二爷的声音:“茭娘,你蹲在窗口做什么?你爹回来了吗?”
柳氏把吴能推了一下,打开窗时,茭娘正好直起身,和柳氏打了个照面,茭娘晓得自己这样做不对,脸罕见地红了下,强挤出一声:“娘,舅舅回来了。”
柳氏知道方才的话茭娘必定听到了,对茭娘有些好笑地摇头,示意茭娘上楼,这才对柳二爷道:“哥哥,你妹夫方才就回来了。”
吴能已经走出卧房迎着柳二爷拱手:“舅兄还往屋里请。”郎舅二人进了堂屋,各自坐下柳二爷这才问吴能:“你昨儿说的话,我觉着很好,怎么这会儿不见苏小哥在前面铺子里?”
柳氏端着茶走进,听到这话就插嘴:“哥哥,他又改了主意,方才和我商量来着。”柳二爷哦了一声,吴能已经把打算说出。
柳二爷听完吴能的话久久不语,柳氏正待开口问,柳二爷已经叹气:“我竟不知道妹夫虽没孟尝之财,却有孟尝之心,也算是件奇事。只是先撇下银子这些不说,若苏小哥异日高中,并不报恩,你将如何?”
“施恩若望报,那不如去给菩萨塑了金身,还要报的更快一些。我做这件事,只求问心无愧,并非为报答。”
“那若是他不但不报恩,反而还觉得,这件事是一生之耻,转而□□你,甚至灭门你家人,你又当如何?”
柳二爷在吴能回答后,又飞快地问出下一句,这问话让柳氏惊讶,起身叫了声哥哥。
柳二爷对着柳氏摆手,依旧问出来:“若不报恩,反觉是耻,你将如何?”吴能也已站起身,对柳二爷长长一揖:“舅兄的意思,我十分明白。然则朗朗乾坤,若苏小哥真是这等狼心狗肺之徒,肆意对待恩人,甚至要灭恩人满门,这样的人,也定会自己灭……”
“朗朗乾坤之下,颠倒黑白的事多了。不然又怎会有人心不古之说?”柳二爷打断吴能的话,冷笑说出这么一句。
吴能突然大笑起来,这让柳氏兄妹都感到惊讶,吴能笑完才对柳二爷道:“舅兄的意思,我明白了。若要施恩,就按自己的心去做,不管对方报也好,不报也罢。至于以后,就交给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