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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温文君子
我们从无忧宫离开时已是四更天。
我有太多的疑惑,晁凰口中已经死去的姐姐就是一刀切入晁凰腹中的瑶湮,为什么瑶湮明知晁凰是自己的妹妹却不相认?若传言中的女侍卫就是瑶湮,那瑶湮就是靖怀的娘亲,李怡一边执意立瑶湮的儿子为太子,说明李怡还顾念当日之情,可另一边却决绝地将她锁在无忧宫,直到他死也不复相见,这种感情岂不太矛盾了?
所有的故事都只是道听途说且都只是一知半解,我实在搞不懂事实到底是什么样子,并且越想越搞不懂,揉了揉太阳穴。
上了一座拱桥,行至桥上最高处,桥外柳条垂进寒波荡漾的水面,水面倒映着墨白半截影子,他声音凉凉的:“晁凰没死,孩子也保住了,你怎么还嘟着嘴?”
我虽然搞不懂以上列出的种种困惑,但却想明白一件事。
原本是兴师动众地向瑶湮问罪,反倒被她不费吹灰之力压制住,实在是好没颜面,我将墨白逼到栏杆处,张牙舞爪地冲他呲了呲牙:“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早知道我根本近不了瑶湮的身,所以才放任我嚷嚷着来报仇!”
“狗咬吕洞宾……”话没说完,只听嗵的一声,墨白被我利落的推下了水。
我拍了拍手,手搭眉骨朝下凉凉望了他一眼,细声道:“呀,有人落水啦……”
他抹一把脸:“你……”
……
墨白并未在宫中过久停留,趁天还未亮便离开了大明宫,主要是因为宫中没有供他换洗的衣服。
晁凰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仍在昏迷,肚子里的小生命安然无恙,李怡罢了早朝陪在晁凰床头。李怡身边的小太监感慨说这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罢朝。
医官说母子二人的性命都能够保全堪称奇迹,若是真的选择保胎儿,拔刀之时必然使晁凰五脏受损,性命不保,幸好李怡执意救晁凰,谁也没想到拔刀时匕首的弧度竟恰好避过了腹中胎儿,虽然日后孩子可能天生体弱,但能保住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老医官抱着药箱一路小跑去抓药材时啧啧感叹吉人自有天相。
晁凰昏睡了两天两夜,李怡两天两夜没合眼,所有汤药皆亲口尝过,凉热适宜时才一口口哺给她。
她醒来在一个晴好的晌午,挣着喊出一声:“姐姐!”随即睁开了眼睛,像打开阀门一样,眼泪刷地从眼眶里涌出来。
看到晁凰醒来,李怡困倦的眼神立刻精神了许多,俯下身掖了掖被晁凰挣开的被角,宽大的手捧住她的脸揩去她眼角滑下的泪,什么也不说,就这样近的看着她的眼睛,看的晁凰脸都红了,抵着他的胸膛催促道:“还不赶快去睡一下……”话还没说完,李怡已倒在她身侧睡了过去。
晁凰怜惜的望着他的睡容,伸出手轻描他浓黑的眉。
我想如此便是细水长流的爱情,安静的和彼此相濡以沫。
想必李怡早就困得要死,晁凰唤侍人将他抬上床,退了外袍盖了衾被,一番折腾都没把他折腾醒。
李怡睡下后,她突然叫人准备步辇,我惊异地阻止道:“你才刚醒,要去哪?”
她笑笑,被侍女扶着坐起来,握住我的手:“就去殿外看看鸢尾花,阿源,你陪着我吧。”
晌午的阳光给大明宫镀上了一层金,遍地盛开的鸢尾花也仿佛镀上一层金边。步辇停在繁花深处,她垂下手闲闲拨弄身边的鸢尾,“那个瑶湮,”她隔着厚重的衣服抚摸自己的伤口:“她竟然像我逝世多年的姐姐。”
临走瑶湮拜托我瞒住晁凰,既答应了理应要遵守,可连我都能一眼认出瑶湮和晁鸢是同一个人,姐妹情深的晁凰当然在岁春夜宴上就已经认出瑶湮了。我想好在现在她还不知道她姐姐还活着,那瑶湮就只是个与她姐姐长得相似之人,如果她知道真的是自己的姐姐险些置她于死地,应该会很伤心吧。
我假装毫不知情地摇摇头,有理有据地劝说:“长得像罢了,就如墨白与湛儿,长得再像也并非同一个人。”
她闲闲地掬起一朵鸢尾花,手指扯了扯花瓣:“我明白的。”
……
此后的生活又回到年前,瑶湮刺杀李怡的事情就像湖水中荡起的一淙涟漪,被人转瞬遗忘。
墨白虽被我弄成落汤鸡,临走时还是好心地嘱托我不要再徒生是非,晁凰母子二人平安,瑶湮也已禁足于无忧宫,不管对这个没来由的故事还有多少困惑,这个故事都已然结束,已经写好结局的故事,不必再去深究。
我一面点头答应他一定会老老实实的,待晁凰平安诞下子嗣就回凤翔找他,一面心里却对他的观点持反对意见。
我想,故事是人的故事,只要人还在,故事就不会结束,出现特殊情况的时候就算人死了故事也不会结束。所以等待晁凰临盆的日子里我一直满怀自信地等待瑶湮的故事重新开始,聊以安慰我的好奇心。
可一直等到夏花烂漫,翠柳拂堤,丽鸢宫内一声婴儿的啼哭吵醒了栖在老槐树浓荫里的黄鹂,无忧宫内却一直安静如常,没有丝毫续集的意思。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湖边,拿拾来的木枝在水里搅来搅去,晁凰这时候坐到我旁边,绿草丛间虞美人开出橙红色的花。
“温儿睡着了?”
“嗯。”她未着精致的妆容,只是简简单单描了眉,杏子般的眼睛和画境中所见一样明亮可爱。我想若是温儿长大后也能有这样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就好了,又一想,还是算了,温儿是个男孩儿,真有这样一双大眼睛未免太吓人了。
“李怡将大唐的江山打点的很好,只是手段太过狠辣决绝了些,温儿这个名字起得太好,君子温润而泽焉,德比于玉,是——仁。”
“果然是你了解我。”一只紫蝶忽然从身边飞过,擦着水面掠过湖中心白里透黄的莲花,她点点头,忽然对我说:“我最近时常做一个梦,梦到我的姐姐,是我对不起她。”
我趁机接过话茬:“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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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草长鸢飞
我很快就要离开大明宫了,趁着离开前解开这桩从头到尾都十分莫名其妙的事也算没白来一趟。
她的身子突然靠过来,抓起我的手。她腹中刀伤并未痊愈,突然的运动似乎弄疼了伤口,她脸上有几分痛苦神色:“我记得你通过步虚画境看到过文宗皇帝的过往,你能不能也为我画一个画境,让我再看看我的姐姐?”
我完全没有理由拒绝她,因为我正想看看这个故事。
她遣人在湖边置了一张木几,备好笔墨纸砚,临湖作画别有一番意境,我割了一碗血,蘸了毛笔,抬头问她:“我要作一幅什么样的画境?”
她坐在绿草坪上,彩色的罗纱像雨过天晴的彩虹,千日红在周围开出紫红色的花,引得蝴蝶翩然其间。
她说:“梓旭城是个多山多水的地方,城外有一座琅月山,山间四季常青,瀑布飞流,溪水潺涓,我十二岁那年初春,阿爹在琅月山上举办曲水流觞宴,那时候我和姐姐是城中有名的姐妹花,说是姐妹花,其实我只是托姐姐的福浪得容色倾国的虚名,那时我不过是个整天缠着姐姐的小女孩,长我四岁的她才真真正正是清水出芙蓉的美人儿。那年的曲水流觞宴阿爹让姐姐操持,很多慕名而来的少年才俊聚集在琅月山,想要一睹姐姐的风采。”
我听到的那首歌谣里就有“曲水流觞宴,情郎梦不得”的句子,大概正是出于此处。
“就是那一年我和姐姐遇见了李怡。”她说的很安静,却让我惊讶万分。
“你和李怡竟是旧识?”
很多一知半解的谜团,终于在晁凰娓娓道来中有了一个最初的开始。
她年纪尚小,并未真正参与那年的曲水流觞宴,是死缠烂磨地央求她姐姐,她姐姐才勉强答应带她去长长见识,但琅月山上的一草一木,什么地方开了红廖,什么地方长了桂树,宴会上摆了哪些菜肴,甚至溪水中漂了多少只莲花酒托,她都记得很清楚。
我按着她的描述将琅月山上的宴会盛景绘于纸上,江南山水钟灵毓秀,北方的山就算像栖凤山那样俊秀,也输给了南方一些温婉。都说山水养人,在这样的地方生养出的想必也都是逢郎欲语双颊红、凌波微波锦罗襦的楚楚娇羞的女子。
然而我牵着晁凰的手穿过悠悠过往,站定在琅月山山涧一丛流水旁,入目却是个执鞭女子的背影,中间隔着重重叠叠的勿忘花,斜斜夕阳中女子一席紫红色长裙,手里九节鞭狠狠抽在身前男子的脚下,声音惊心动魄。面相俊俏的男子穿着同色的锦袍,他身后是飞流直下的瀑布,流水直冲入脚下深潭,溅起蒙蒙水雾。这情势,应是曲水流觞宴刚刚结束。
男子往后退了半步,一只脚已踩在深潭的边缘,女子跟着逼近半步,又把鞭子举了起来。男子嘴角扬起笑意,声音却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在下不过是想讨姑娘一方丝帕罢了,姑娘何至于置在下于死地?”说着,男子试图往前迈一步,离深潭远一点,女子又一鞭子抽在他脚下将他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