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到令狐府的时候,令狐专正一脸愁容地在庭院里踱步。
正欲跟着墨白上前向令狐专打招呼,目光不经意瞥向院子里的角落,墙角的紫阳花开的正好,开出一蓬蓬蓝色和紫色的花球。
我不能置信地揉揉眼,再往墙角看,更加不能置信,再次揉揉眼:“是我眼花了么我怎么感觉自己看见月蓝了”
他轻声笑着把我的手放下来:“别揉了,你没有眼花,那是月蓝。”
坐在紫阳花下的女子一席水蓝长裙,长发很随意地挽在脑后,正望着蹲在花圃前玩泥巴的两个小孩子出神。她看的入神,并没有注意到院子里来了人。
令狐专看到我们立在门口,立刻小跑着来迎接,满脸的愁容中挤出一丝苦笑。他引我们进了正厅谈话。
令狐专的父亲令狐绹以宰相之身辅佐了李怡李温两代君王,后来虽遭贬谪离京,也是西京凤翔的第一把交椅,而他的宅院却着实配不上他的官阶,连作为脸面的正厅也简朴的出奇,桌椅皆是几十年前的旧物,桌子角已经被磨圆,椅子的把手也被磨的光滑锃亮。
唯独正对厅门的一幅水墨气势恢宏,衬得简陋的居室立刻大气磅礴。画中落日如虹,山川壮阔,江海奔流。
“这不是墨白画的万里河山图么”墨白当年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完成这幅巨作。
令狐专点点头:“公子与家父是莫逆之交,公子赠予家父的这幅水墨,家父一直都挂在正堂。”
望着这气势恢宏的万里河山,不由得想起如今的山河破碎,心头一紧:“令狐前辈真是可惜了。”
现在想想,从李温当政,残暴统治激起天下民怨后,大唐的战火就没终止过,先是桂州叛党,后又黄巢起义一举攻占长安,皇族好不容易重新拿到统治权,还没缓过神来,又被李克用兵临城下,唐皇再次弃城而逃。
我不是为令狐绹的死感到可惜,而是为失去令狐绹的如今的大唐感到可惜。自从令狐绹死后,朝廷里就再也没有死心塌地效忠唐王朝的大臣了。对一个国而言,最悲哀的不是外有敌国外患,而是内无法家拂士,朝中无可用之人,这才是如今大唐屡遭劫难的根源罢。
令狐专与我和墨白分主客坐下,他吩咐下人添了茶。
一想到他们谈起正事来我就插不上话,赶紧先行一步问道:“月蓝怎么会在你这里”
“姑娘说的是敬月皇后”令狐专品了一口茶:“李克用控制长安后,陛下就带敬月皇后来凤翔避难,现就居住在我府上。”
“李晔也在”我惊声大呼。
惊呼完又赶紧自己小声改了口:“陛陛下原来也在这儿啊。”
令狐专没再理会我,仰头看看挂在墙上的水墨,又回过头看看墨白:“父亲临终曾叮嘱说,若有一日大唐危矣,公子手中的墨笔就可化作利剑。”
墨白默不作声,算作一种默认。他已经这样做过一次,当年黄巢起义,若没有他深入川中献计练兵,争取沙陀族联手平乱,皇族就不能有今日的复辟。
令狐专坐直身子:“陛下逃到凤翔的消息迟早会传到李克用耳朵里,到时李克用必然会大军压境。我令狐家世代享君王俸禄,为李唐效忠,决不可在我令狐专这里让陛下有半分闪失。”
他的语气凝重起来,抱拳道:“所以这一次,在下虽知公子有归隐之心,也不得不请公子出山,助我一臂之力。”未完待续。
ps: 历史上,唐昭宗李晔确实是个年轻有为的皇帝,至少比他的父亲和兄长李温和李儇要称职的多,他想要重振山河,复兴大唐,这个年轻的皇帝也因此做了很多努力。只是大唐积弱多年,已经有太多窟窿堵不上,李温李儇连续两代君王的无道更是加速了大唐的内外矛盾,大厦将倾,已经不是仅靠他一个人就能力挽狂澜的,所以即便他有心励精图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是他的悲哀,也是那个逝去已久的古老王朝的悲哀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凤舞紫阳
我没有继续留在厅堂打扰他们说正事,从果盘里挑了个水灵的桃子打算出去散心。,可也得分清主次。我从他怀里钻出来,我有很要紧的话跟他说。
“如今我们在此孤军奋战,为什么不去寻求外援”
听闻此言,令狐专转过头来:“话虽如此,可姑娘也看到了,长安城中会师大典,没有一个藩镇站出来保卫皇城。如今各个藩镇作壁上观,都在储存自己的实力,没人会真心帮助朝廷,求不到外援的。”
“梁王朱温麾下尚有不少兵力。”
令狐专连连摇头:“梁王与陛下素来不合,听闻在朝堂之上甚至不行君臣礼,公然藐视君上,怎么可能出手相助”
“如果我有办法说服朱温出兵相救呢”我看了看墨白,他点头示意我说下去。
“当今敬月何皇后与梁王有前世牵绊,令狐大人或许觉得小女是信口胡言,但她是唯一能说服朱温的人,如果她去向朱温求援,或可有退敌的希望。”
对于让月蓝求朱温做外援,令狐专并没有立刻表态,毕竟让一个女人穿越敌人的包围圈去千里外求援实在太过危险,何况这女人还是当今皇后。
傍晚,日落月未升,天幕昏昏沉沉,我蹲在花圃旁摆弄紫阳花玩。月蓝来找我,问我前世牵绊是怎么一回事,显然我在厅堂说的那番话她都听见了。
摆弄花瓣的手停下来,我站起身,蹲久了突然站起来有些晕,她慌忙搀扶我,我握住她的手,将她手背上半心形的印记握在手心里。
“这件事,我本想你一返回长安就立刻告诉你,可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意外,也便再也没有找到机会。”
我捧起她的手给她看:“这个标记不是胎记,也不是你能看到未来的原因,是你的前世施用了一种非常古老的秘术而造成的。你的前世也生在一个如今这样的乱世,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秘术士,能够掌管数以万计的人的生死,可你从不滥用你的术法,你说秘术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杀人的。”
回忆如嫣尚禾并不长久的一生,可以想起的故事算不得多,却在一时间无从讲起。
“你的一生只施用过两次秘术。救了同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朱温的前世。他悔恨没能守护好你,仇恨害死你的唐王朝,所以发誓来生要向李唐皇室寻仇,并以性命相交换,扭转了他今生的命相,让他走上了叛唐之路。可命运却安排你成了为李唐皇室的一部分,他想要守护你,所以为你背叛了黄巢。投靠了李唐皇室。”
跟她说了这么多。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明白,望向她的眼睛,这双和如嫣尚禾一模一样的眼睛,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和如嫣尚禾不同的东西。我说不清这种不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明明她们是同一个人转世而来。同样安静美好的面容。却总给我截然不同的感觉。
她愣了许久,恍然大悟地吁了一口气:“怪不得梁王与陛下一直不和,还曾与陛下兵戈相向。原来竟有这样的来由。”
她皱起眉头:“若如你所说,梁王是我前世的恋人,我出面求他救我如今的丈夫,你觉得他会听我的”
“你不了解朱温,”我拍拍她的肩膀:“他不是因为李晔是他的情敌才与他不和,他向李晔拔刀仅仅是因为李晔害你落泪。他喜欢你,从不是为得到你。”
“哦”她唇角上扬,却不似真的笑容:“这话听起来倒有趣。”
她不能相信天底下有这样的喜欢,因为不论李儇还是李晔,都是因为喜欢她而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她。可是朱温确实和他们不一样。
就如那段前世的姻缘,恭怀爱着如嫣,却为了守护她而拜她为师,而不是直截了当地把她藏在自己怀里守护。这样拐弯抹角的确不太能被人理解,但这就是他的方式。
她不再过多纠结于感情,收敛了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烦劳墨姑娘指给我出城的路罢。”
“你真的要去”
这一回她倒笑起来:“为什么这么问,这不是姑娘出的主意么”
我摇摇头解释:“我是说,这一趟要冲过沙陀族的封锁线,刀剑无眼,是很危险的,你真的要为救李晔而冒这样的风险”
“你不是也为墨公子闯过朱温的军营”她笑着反问我。
我沉默了一会,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我和她不一样,墨白是我的夫君,是我想要好好守护的心上人,所以我为他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可月蓝不同。
我叹一口气:“李晔亲手杀了李儇,我以为你会恨他。”
我以为月蓝恨着李晔,甚至恨不得李晔能早点死,所以觉得她完全没有理由自愿涉险救李晔。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似乎并没有如我所想那般对李晔恨之入骨。
月蓝苦笑一声:“他从铁鞭下救了我,我从那一刻便爱上他,那是我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可他利用我刺杀李儇,利用我夺回皇位,他已经把我对他的感情消磨光了。他在和我成婚的夜里给我下毒,在儇重回皇宫的第一天逼供篡位,这样的人,我怎么能不恨可人们都说他是个好皇帝,比儇好千倍万倍,我不知道为什么,越是绝情的人越会被人称颂么不过也罢了,我恨不恨他,别人称不称赞他,儇都回不来了,我也不愿再去想了。这些年,他对我很好,对儇的孩子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