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皇族间明争暗斗这种事,从来都是表里不一的,李晔和李儇的关系,或许远非我们所见到的这般融洽。
墨白轻轻吹灭烛火,房间里刹那一片黑暗。
他坐到榻边,忽的想起一事:“三日后唐军要在云顶山操练,听说云顶山上风景不差,你要不要跟着去玩玩?”
黑暗中连他的轮廓都看不见。“李儇会去么?”
我想如果李儇会去,他一定也会带着蓝妃同往,那个能通灵的姑娘,我一定得见她一面。
一来要表达我的谢意,二来这桩事疑雾重重,或许她能告诉我来龙去脉。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对墨白说的。我想请蓝妃帮我一个忙。我想让她再帮我看到我的未来,我要知道我的魂魄到底还能支撑我活多久,我要知道我还有多长时间能陪在墨白身边。我知道这种提前预知寿数的事情是有违天理的,可我想有个心理准备。
“唐军第一次操练,李儇当然会去。”视线渐渐适应黑暗之后,他的身形重新隐隐约约浮现在我面前。
“那我去,为什么不去。”
“是因为李儇去你才去?”墨白把脸歪向一边:“那我不带你了。”
“怎么这样小心眼,带我去嘛。”我摇摇他的胳膊。
他突然凑过来戏谑一笑:“亲我一下我就考虑带你。”
结果被我一脚踢下床:“带也得带,不带也得带!”(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二月蓝开
三日后大军在云顶山操练,墨白作为军中的重要客人被邀请前往观看。经历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军中上下一心期待早日重返战场一雪前耻,导致仅仅一场操练也气势如虹,蔚为壮观。
在操练之前,李儇御封寿王晔为复国少将,委以帅印,统领全军。墨白受委托担任军师一职,并同时监督平日士兵的操练,从今以后他就要忙起来了。
在李儇的王座旁,一席水蓝长裙的蓝妃果然陪侍身侧。三天前发生的行刺之事,李儇果然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依然对蓝妃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什么,反倒是蓝妃从始至终一脸凝重。
我还没瞅准机会去找她,没想到她已先行来找我。
“没想到能真的再见姑娘,看来姑娘与我果然有缘。”虽然这是句客套话,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客套的意味就更加明显。
彼时墨白和李晔一左一右伴李儇下操练场犒劳军士,她遥遥望着三人身影:“行军打仗是男人的事,你我女儿家,不若到这云顶山上四处走走。”
我正有此意,便与她离席往山上去。
“当日玉兰花林间走得匆忙,不曾来得急谢过贵人,一直觉得遗憾,现在有机会当面道谢,真是再好不过。”我与她说话已不能随心所欲,毕竟她是妃嫔,还是个很受宠的妃嫔,万一说错了话得罪了她,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那日只觉得贵人能知晓未来命数十分惊异,万万没有想到贵人竟是蓝妃,那日言行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蓝妃不要怪罪才是。”
她听到蓝妃这个称呼,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色又重新绷紧,她好像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姑娘是个有意思的人,现如今得知我的身份,跟我说话反倒刻板起来了,”她扬起一抹笑,掺杂无奈:“我不是什么贵人。你在我这里也不必拘泥礼节,叫我月蓝就可以。”
月蓝,名如其人,这样一看。一席水蓝长裙的她果然像开在山野里的一朵二月蓝。
她直接岔开了话题:“姑娘能找到走散的心上人,我真替姑娘高兴。” 她择了山间一处清幽的八角亭坐下: “不过没想到姑娘的心上人竟然是墨公子。”
我一板一眼地警示道:“你可不能喜欢他,他已经是我的了。”我最近果然越发不成器,一点自信都没有,不管看见谁都害怕他把墨白抢了去。
月蓝噗嗤笑出声。说:“姑娘开的什么玩笑,妾身已经是有夫之妇,怎还会爱上旁的男子。”
我一阵脸红,绕着头发在她对面坐下:“月蓝,你的名字倒是让我想起一段往事。”
我不是在挽救尴尬局面,我是真的想到了一段往事。
“哦?”她看起来很有兴致。
“李晔还是太子的时候,适逢懿宗皇帝四十大寿,他和李儇在寻找寿礼的时候遇到一个女孩,其实,是个被鞭打的奴隶。李晔将她买回了府上,我记得那时候,山间二月蓝开的正好,李儇便赐给这个奴隶一个名字,正是‘月蓝’。”
月蓝一言不发地笑着听完,我说着说着,自己就发现我所描述的那个小奴隶和面前的蓝妃远不止名字重合这么简单。
世上同时存在两个月蓝可以称之为巧合,可这两个月蓝都和李儇李晔有关系,那就不是巧合这样简单了,我看着面前的她。冰肌玉骨,明眸皓齿,脖子上戴的珍珠项链称她脸庞雪白。她身上没有半点我所描绘的那个奴隶的影子。仍旧忍不住怀疑道:“你不会就是当年那个……”
“我就是。”她回忆那时候的情景,嘴角不知不觉间已重新弯起笑容。
“你想象不到奴隶过的日子是什么样的。被主人用铁链拴着,用铁鞭抽打,不高兴就不给饭吃,连猪狗都不如。”她握住自己的手腕比划着:“那时候我十四岁,胳膊却只有这么细,”她用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个铜钱大小的圆圈。又把圆圈缩小一点:“不对,是这么细。”
这是一个奴隶的命运,在主人眼里,他们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摔坏了就再换一件的下贱器物。
她扛着比自己还要重的面米分,铁鞭狠狠打到她的后脑,她瞬间站不稳,眼前一片漆黑,那时候,她以为她要死了,但她滑倒进一双温暖的怀抱里,那副身躯散发着陌生的香味,胸膛并不宽广,可她躲在他怀中,觉得很安心。
“那时候,我以为我遇到了我的良人,他买下我,我就是他的人,那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后来你就嫁给了李晔,做了寿王府里的月蓝王妃?”
八角亭下有淙淙流水,溪水畔二月蓝盛开。她的笑声消失在山间凉风里,无限怅惘地低头凝视亭下溪水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姑娘也知道我曾经是寿王妃的事?”她望着水中倒影叹一口气:“有时候我就在想,那是不是我做过的一场美梦。”
她向我讲起她的这个美梦,起始于起始于六年前,李温在四十大寿上驾崩,遗诏将皇太子李晔即位九五,统一天下。
她说起那段遥远的往事,其实和我所知道的殊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是,我看到的是那个十四岁就坐拥江山的小皇帝,而她看到的是褪去皇袍之后那个真心相待的少年。
按老祖宗立下的规矩,新皇登基礼数繁杂,李晔赴怡然庭一夜未归,直到第二天深夜才回到东宫,他在宫中上下寻了一番,却找不到月蓝的影子,心里一阵说不清的心烦意乱,无端向周围的仆役发了一顿火,怒意未平,却看见月蓝小小的身子挑着两大桶水从柴房方向一步一颤走来。
李晔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将水桶推翻在地,月蓝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惊恐地跪地,全身都在发抖,李晔蛮横地一把拽起她:“谁让你做这些粗活的?!”
东宫管事的老奴一听,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月蓝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不知所措:“太子买了月蓝……月蓝就要伺候太子……”
李晔年纪轻轻,力气却大。攥的月蓝手腕生疼:“我买了你,你是我的人,但是,你不是我的奴隶!” 他怒目扫了管事老奴一眼。话虽看似对所有人说,其实是在暗指他一个:“谁再把月蓝当下人使唤,本宫决不轻饶!”
他望着月蓝黑油油的一头长发,漂亮的双眼生得真美,宛如天边皎月。这样甜美的女孩,他如何舍得把她当成奴隶呼来喝去,他把她捧在手心里还唯恐不及。
他又是蛮横地将月蓝打横抱起,仿佛这样抱着,怀里无论是人还是物,都完全属于自己,也完全在自己的保护之下。
管事老奴跪在地上磕了半晌响头。
几日后,李晔正式下诏登基,迁居大明宫长生殿。
李晔换上明黄的朝服,九旒冕在他并不高大的身躯上显得摇摇晃晃。他牵着她在宫中看似随心地散步,却左拐右拐带她到昭元殿,那是历朝历代大唐皇后的寝殿。
月蓝看的有些痴呆,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气派的宫殿。
李晔看着她那副惊叹的模样,独自笑了起来:“喜欢这儿吗?”
月蓝点点头,却没什么底气。她不太了解宫中礼法,可最简单的尊卑却是知道的,这样的宫殿,岂是奴隶出生的她所能企及的?
“若有人问你的家世,你会怎样回答?”李晔突然问了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问题。
月蓝不知李晔是何用意。只据实回答:“月蓝自小父母双亡,被迈去做奴隶……”
“不对,”李晔打断她:“今日之后,再对人提起你的家世。就说你是何居安的养女,从小在何府长大,明白吗?”
何居安是当时朝堂上一手遮天的一品大臣,家族门庭显耀,李晔在朝堂之上下旨将月蓝赐作何居安的养女,其中心思。人们大抵猜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