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四十多年前在江南烟雨楼难产时没的,另一个则是二十年前因为在长安受了伤,等她被人送回九重塔醒来之后发现的,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那年从九重塔的冰室中醒来,还是至尊的灵镜将她交给了神医楚洛仙。楚洛仙道:“即便是有人以命换命作为代价,但死而复生本就是逆天而行,须得付出惨痛的代价。”
“什么代价?”
“武功,和记忆。”
当时她还拥有完整的记忆,想来应该是些极其惨烈的经历,令人痛不欲生,所以她不会想也没想的就点了头。
生命和青春每延长一刻,记忆和武功就会相应的失去一分。
楚洛仙已经医治了她二十年,记忆失去的很多,剩下残缺不全的碎片也零零散散的。唯一记得很清楚的就是她的名字——梨逍尘。
可毕竟在世人眼里梨逍尘已经死去多年,一个死人蓦然出现人面前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她才终日以面纱遮面,甚至连睡觉都不取下来。改头换面,隐姓埋名。
以“繁华”做名,“姜”为姓。可为什么姓“姜”,连她自己也记不起来了。
她看着颤巍巍走到自己跟前的随意,问:“你知道我的事?”
“我只知道你女儿的,你的,我并不十分清楚。”
“可我没有孩子。”
“我说你有你就有!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该不是活得太久都忘得七七八八了吧。说我是糟老头子,我看你才是上了年纪神志不清的混账!以为顶着张年轻的脸就能掩盖自己的年龄。”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姜繁华反而没大怒,只是身子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转头从桌上倒了杯茶,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这边随意骂完了,却忽然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又沉寂了下来。
半晌,姜繁华才转过头来,淡淡的瞥他一眼,道:“坐吧,我不想被人居高临下的盯着听故事。”
“呃……”随意古怪的瞅她一眼,兴许是想不透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不过也没再打算问什么,毕竟像她这种高高在上惯了的人肯听自己说话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实在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必要。
第九十七章 荒诞之稽
接过姜繁华递过来的一杯水,他喝了口润下干涩的喉咙,却忽然发现本来很多梗在喉咙里的话竟不知从何说起了。因为面前这人的身份实在是……一股莫名的诡异感从心里莫名其妙的蔓延了开来。
“让我说故事,总要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随意很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就是四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的江湖至尊,那简直……太不可思议。而且,她说起自己没有子嗣时候的模样,那么的斩钉截铁,根本一丝的犹豫不决都没有。
可若是这样,那陪伴了自己整个少年时光的女子究竟是谁?她因梨逍尘而生,命运也因梨逍尘而定,记忆的尘埃散在她的身体中,她还拥有梨逍尘强大的武功内力,会梨逍尘弹奏的每一首峥嵘琴曲。
每一个人、甚至是梨逍尘当年的男宠,都无比的坚信她就是梨逍尘的女儿,是命运不幸的江湖至尊临死送给世上每一个爱她的人的礼物,是所有人的希望。以至于后来当所有深爱着梨逍尘的人悉数死去或者离开,她,也不在了。
可如今……随意忽然觉得,一切都只是一个梦,一场虚幻的不真实且从未存在过的幻象。
梨逍尘就是梨逍尘,没有什么她的女儿,所有人都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啜一口温热的茶水,狭长的凤眸上似乎蒙了一层雾气,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他眨了眨眼皮,轻声问:“你要我说什么?”
现在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而自己原本坚信的一切,才真的好像是一个虚幻的故事。
姜繁华却忽然淡淡的笑了,歪头看着他:“不是你要说故事给我听么?嗯……要是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说的话,那我给你起个头,就从我那两个死去的孩子开始吧。”
激动的情绪已经退去,姜繁华已经恢复了那个冷静沉稳的姜繁华。面上温温柔柔,可实际上充满疏离,她现在只是想听一个故事而已。不管那是真实的还是他所编造的故事。
“不,你不是两个孩子,你只有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因为那另一个,是从不被你承认的,甚至……是你亲手杀死的。”随意垂着眼睑,他说的很慢,清脆的声音里带着回忆般的低沉。
“那年,你遭人侮辱而怀有身孕,可一贯骄傲的江湖至尊怎可容忍这样象征耻辱的孩子存活于世,于是你剖开了自己的肚子,将肚子里的胎盘捏的粉碎……”
姜繁华的心脏蓦地一跳。这事……怎么如此陌生,她完全不记得!
“另一个孩子是你心灰意冷跳下悬崖之后生下来的,可明明生下来的时候已经死了,可……你记得逍遥泪么?逍遥泪接触到孩子的时候,竟奇迹般的让她复活了,那个孩子就是你唯一的女儿——梨江画。而你,那时候就已经死了,曾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雪二公子火化了你的尸体,骨灰就洒在烟雨楼畔的西子湖上,随波逐流。”
竟是这么荒诞的故事啊……梨逍尘此刻分明就完好无损的坐在自己的身旁。那死去的人是谁,复活的孩子又是谁?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因为续命而在自己身上产生的副作用,不仅仅是让自己的记忆一点点失去,还会令残余的记忆发生错乱?
这简直无比荒唐。按照他的说法,自己早就死了好几十年了,甚至连骨灰都有了,那现在自己好好地坐在这里又是什么?!
“这太荒唐了。”顿了顿,姜繁华还是忍不住开口纠正:“我确是有过两个孩子,但不是这样的。一个如你所说,是在妓院里生下的,可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并且,我对她……并没有太大的感觉。而另一个,是在那二十年后,在九重塔的密室里生下……也不是生下,因为它在肚子里的时候已经死了,我醒过来的时候它早已被取出,所以我并未见过它一面。而不是你所说的什么捏碎胎盘之类的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随意讶然的抬头,忽而又古怪的瞅了她一眼。
骤然发觉两人仿佛说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不仅是情节,连时间都全然对不上!
可姜繁华确信自己说的是没错的,而随意的模样也证明了他绝不是在说谎。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一股森冷的寒意蓦然将两个沉沉思考的人包裹起来。
片刻后,姜繁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起身略微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裳,沉声道:“你跟我来。”
虽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随意还是搁下手中的茶碗,起身跟上。
睡房的角落,有一方被层层纱幔珠帘隔开的狭小空间,层层的遮掩着,瞧不出里头究竟藏了何种的天地。
姜繁华掀开挡住的帘幔,对身后惊愕的随意道:“它们是我二十年前就带在身边的,从不曾离开过。”
狭小的角落里搁置着一方小桌,桌上放着一大一小两块灵牌,上面却一个字都没有刻,光华的白玉灵位在灯下折射出幽幽的光晕。
面前的香炉里还插着几节香燃烧后残留的灰烬。
“他们是我的丈夫和孩子,我的孩子死在二十年前,至于丈夫,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这二十年来我一直住在洛阳,后辗转到了这里,一直一直在寻找我的丈夫。”
“我不记得他死了,可也不记得他还活着。”
幽幽的光晕,半截残余的灰烬,还有眼前这个明明四十年前已经死去的,却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脸色怎么看怎么苍白到骇人的梨逍尘。
以及她所说出的完全陌生的故事。
这一切,忽然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
随意觉得自己头皮发麻。
要不是眼前这个人疯了,那就是他疯了。
“姜……梨逍尘,你……”干涩的开口,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姜繁华的手缓缓抚上空荡荡的灵牌,先摸过那个大的,然后是那个小的。抚摸的很轻很轻,仿佛哄孩子入睡的力道,那么温柔、那么哀伤。
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的倦意,也让人心疼。
“还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在我的肚子里安静的、蜷缩着睡去。没有呼吸、没有祝福,沉在黑暗中的小身子,还没来得及感受这世上的半分温暖。”
“没来得及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也没来得及唤一声软软糯糯的‘娘亲’。”
“它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或许他的父亲已经在那里等着他,或许只有它孤零零的一个人上路。那么小,那么孤单。”
柔软的指尖缓缓的抚摸着冰冷的牌位,一点一点,力图将它温暖。
姜繁华的神色有些恍惚:“有时候我也不大明白我到底还在坚持什么,就算我想起了以前发生的事那又能怎样?我的丈夫……就算他还活着,那他也已经抛弃了我们母子,就算找回来,这样的负心汉要来又有什么用呢?比起来,我更愿意相信他已经死了,死在世上的某一个角落,免得我看了伤心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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