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气头上……这会儿要是我们再请个医生过来,她更加以为是我们要跟她对着干……她仗着辈份和嫡母的名份,想拿捏爹和娘,这还不是分分钟的事!”他闷闷地说道。
林岳贤面沉如水。
惠怡眉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我先让张妈妈打听打听,看看平时娘是看哪位医生的……索性明天就让娘装病,再串通了医生,娘好在家里休息几日,等我们去了上海,这日子一久……祖母自然也就气消了。”
他看了她一眼,终于笑了起来,“你倒是诡计多端!”
惠怡眉没好声气地说道,“……我还不是为了我的婆母着想!”
林岳贤轻笑了起来。
她白了他一眼,转身出了门,按铃叫来了张妈妈,如何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这天夜里直到快十二点钟的时候,林大太太都还没有回来;惠怡眉悄悄地让张妈妈去问了问,张妈妈回来说老太太身子不舒服,大太太今晚要给老太太值夜……
第二天一早,惠怡眉按例去给严氏请安。
严氏像个没事人一样,红光满面的,还笑吟吟地与林二太太和惠怡眉聊天说笑话;可惠怡眉却看到站在严氏身后的婆母一副头发篷乱,两眼无神的憔悴模样儿,一看就是熬了通宵的!
惠怡眉有心想让婆母装晕,可林大太太可能是太累太困了,精神有些恍惚,一直都没发现儿媳正偷眼看着自己……
向严氏请完安问完好,惠怡眉忐忑不安地回到了西院,直到快吃中饭的时候,林大太太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来了。
一回来,林大太太就只说了一句,“午饭给我留着,我先歇个觉,睡醒再吃饭……”跟着她就往床上一倒,连身上的衣裳都来不及脱,就打起了小呼噜。
依旧例,男子在天黑之前是不能进后院的。
所以林岳贤一早就出去了。
张妈妈和小红看向惠怡眉,等她的示下。
惠怡眉毫不犹豫地说道,“……愣着做什么!就照昨天晚上我们说的那样,先派人去请医生来给婆母‘看病’,然后再去回祖母!”
张妈妈和小红齐齐应了一声。一个出门去找医生,一个进屋去准备抹辣椒水的帕子了。
不大一会儿,张妈妈就请了一位留着花白胡子的老中医过来;老中医仔细地为熟睡中的林大太太号了脉,又听了林大太太的肺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最近天气反常,大太太年纪大了又熬了夜,见痰热蕴结,内闭于肺……这是痰热内闭症。恐怕今天夜里,这症状就会上头了。大太太年纪大了,西医药性太猛,恐禁受不住,我还是给大太太开点中药吧,先吃上三天,若是好了便无事,若是不好……要立刻转西医,明白?”老中医交代道。
惠怡眉见老中医不像是演戏的样子,便又看了他开的方子,见有白术和香附子两味,还有一剂成药苏合香丸,便知婆母确实抱恙,不由得着急了起来,连声问道,“老先生,这药要怎么服?是饭前还是饭后服?饮食可有什么讲究?”
老中医少不得一一交代给惠怡眉知道……
不多时,严氏得了信儿,就派了林二太太和她身边的方妈妈过来探视。
可林二太太一进屋,就阴阳怪调地说道,“哟!嫂子贵体欠安呐!怎么,不就是昨儿个侍候了娘一晚上,今儿就病了?侍候一回老人自个儿就病一回,这是甩脸子给谁看哪?”
惠怡眉脸色一沉。
“婶娘慎言!”
林二太太虽然对大房极度不满,但终究不敢在言辞上过分得罪惠怡眉,因此只是“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林大太太还沉沉地睡着,可能因为鼻息受阻,呼吸尤其沉重,听着像是在打小呼噜一样……
林二太太忍不住又道,“嘿!嫂子睡得这样香……这人好吃好睡的,能有什么病啊?嫂子?嫂子……你好睡啊!这天都快黑了你还贪睡不起?”
说着,林二太太上前就推了睡在床上的大太太一把。
“婶娘!”
惠怡眉连忙出声制止,但为时已晚,林大太太已经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恍恍惚惚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吭哧吭哧地说道,“……娘!娘,我在,我在呢!我这就给您按摩……”
她两眼布满了血丝,一说话就喘粗气儿,声音还粗哑得像个男人似的……哪里像是装病的模样!
惠怡眉怒视着二太太。
二太太讪讪的,不作声了。
方妈妈上前恭敬地问道,“大太太,老太太差我过来看看您,您哪儿不舒服?想吃点什么?”
大太太扬了扬手,勉强说了句,“我,我不碍事儿……”
可能是说起话来喉咙疼痛难忍,大太太说了这一句就不肯说了。
惠怡眉上前说道,“方妈妈,刚才老先生说了,我婆母要静养,还开了方子,待会儿我就使了人出去抓药。”
方妈妈道,“回二奶奶的话,老太太那边有些常用药,不如我去找老先生要了方子来看看……要是药材家里都有的话,也不必再去外头抓药了。”
惠怡眉自然知道方妈妈的用意,便吩咐张妈妈道,“张妈妈带着方妈妈去那边寻老先生……老先生来得巧,不如请老先生去给老太太扶一扶平安脉。”
严氏派了二太太和方妈妈过来,用意就是想拆穿大太太装病;但此时方妈妈见惠怡眉一副坦荡荡的模样,便知她已经识破了严氏的用心……
方妈妈不由得有些讪讪的,低声说道,“还是二奶奶想得周到。”
说着,方妈妈便跟着张妈妈出去了。
惠怡眉见了林二太太远远地站在正屋门口的模样,心下冷笑,面上却十分客气地说道,“婶娘过来探我婆母的病,怎么隔得这样远?您过来坐,放心,这热症不过人的!我婆母躺了这许久……正闷得慌,求婶娘陪我婆母好好说说话……”
林二太太心道,热症不过人?你哄鬼呢!
她嘿嘿笑了两声,道,“老太太那里离不得人,我先过去侍候老太太,回头得了闲再过来看你婆婆……嫂子,我去了啊!”
说着,林二太太头也不回地走了。
惠怡眉走到床边,把婆母按回床上,“娘,您快躺下好生歇着……”
“什么时辰了?”大太太用嘶哑的嗓音问道。
惠怡眉道,“您别管现在是什么时辰,总之好好歇着……小红,快去厨房要点米汤来,要是大厨房里没有,你就拿了钱去给管家,让管家派人去外头买……哎,等等,你先去二门找小春,让小春去喊二爷回来!”
小红匆匆地去了。
“我不要紧,别叫子谦回来……别误了他的正事儿!”大太太急道。
“娘!”惠怡眉嗔怪了一声,“您别说话,只管躺着静养!养儿就是防老的,平时我们不在,没看到的事情都当没发生了,可您现在病着,我们哪能坐视不理!”
闻言,大太太又是欣慰又是伤心。
见四下无人,她又指挥惠怡眉,“快快快,快去我床底下,把那个箱子给我拖出来!”
惠怡眉不由得想起来,上一回她和林岳贤去英伦的时候,大太太也是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箱子,从里头拿了好些钱出来给自己。
她心头一热,不由得柔声说道,“娘,我们有钱,再说了,我们去了上海,还有我四哥照顾,您不必担心……”
大太太急了,作势就要自己下床去拖箱子。
“娘,娘!您躺着,我拿,我拿……”惠怡眉无奈,只得猫下了身子,果然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带锁的藤箱。
大太太这才不挣扎了,趴在床沿用气音说道,“钥匙在我裤兜里。”
惠怡眉一怔。
她随即反应过来,大太太的意思是让自己去她的裤兜里翻钥匙——是因为昨儿夜里,大太太给严氏探摩了一晚上,所以手酸疼到连掏钥匙的力气都没了么?
惠怡眉心里一疼,眼眶忍不住就红了。
可要是她不照着婆母的吩咐来,受罪的还不是婆母!
这么一想,她只得红着眼睛从大太太的裤兜里把钥匙掏了出来。
见她打开了箱子,大太太又交代她:“最左边……有块红色的布,对,就是这个,里头的钱你都拿去!”
惠怡眉愣了一下。
她没有打布包,不知道这里头有多少钱,但这么厚厚的一沓,想来也有四五千块钱。
“娘,您……其实我和子谦有钱!”惠怡眉急急地说道。
大太太哑着嗓子说道,“我晓得你们有钱,但你们的钱是你们的,这些钱是我给你们的,不相干……你俩去了上海以后啊,想法子把兰儿也接去,让她在那边好好念书!也让子谦在外头好好相看,要是有合适的男孩子,不必回我和你公爹,也不必回你祖母了,直接给兰儿订下!”
惠怡眉愣了一下。
如果没记错的话,林月兰似乎已经定亲了?那……大太太此举又是什么意思?
大太太可能害怕有外人来,便着急地说道,“快,快把箱子锁上,给我推到床底去……”
惠怡眉只得又替她合上了箱子盖,上了锁,并且把钥匙重新放回她的裤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