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会要求取消会面,我要做的事情,前面就是龙潭虎穴也阻止不了我!”竺紫琴斩钉截铁道,“至于该怎么办,等你的洛王回了消息,我们再行相商。”
“你想没想过……”凤墨略一迟滞,就见竺紫琴的马越过了自己,忙紧追几步跟上道,“能为洛王设下陷阱的人,想必料定洛王有办法将消息传递出来,万一彼此联络的方式走漏……何况陵区加派守备,明摆着就等我们成为瓮中之鳖,再顺便拿下洛王,便是如此,你仍要坚持吗?”
“是!”
“你……”凤墨为之气结。
“放心,你担心我牵累洛王,但我不会!”
“你怎能保证,计划的再周详,也不能保证进去之后不横生意外。”
“凤大人……!”竺紫琴放缓马缰,尽力以平和的语气道,“要谨记,对方的目标不是你是洛王,若为捕你,恐怕你上一次潜入就会陷入重围了,鱼饵鱼钩是我们竺家的秘录,而你是鱼线,懂吗,他们需要的是用你这根线钓上洛王这条失去自由,却尚还有一口气的大鱼!”
“你是说……”
“光是抓住你这个擅闯者根本没用,你和洛王完全可以矢口否决抵死不相认,关键在于秘录若是从洛王身上搜出来,且你或我又被抓了个现形,洛王就算是百口莫辩无处申诉了。”
“我还是不太明白……”
“换一个思路想,凤大人,若加倍防范,不是为了阻止你进去,是为了让你进去之后插翅难逃呢?”
“这……”凤墨变了脸色,“你都想到插翅难逃了还要见洛王?”
“对。”竺紫琴看定凤墨叹道,“我也是为了帮洛王,不有句俗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吗?洛王已然掉入陷阱,那些人又怎肯轻易善罢甘休?”
“你要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
竺紫琴轻轻摇首,“变故太多,时间又仓促,我还没有完全想好,不过你要相信,我固然不在乎洛王,也不会不在乎自己啊,生死有命是一回事,自寻死路又是另一回事,你当我就那么喜欢自己找死啊!”
“还没完全想好?你……”凤墨呆呆地看着竺紫琴再次催鞭疾行起来,越走越远,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
客栈内凤墨房中,沈榭在为凤墨宽衣,“主子辛苦了,热水小的已经为主子准备好了,主子现在就可以去泡个热水澡舒缓一下筋骨。”
“嗯。”凤墨显得心不在焉,“那边呢,你去问过了吗?”
那边,当然指的就是竺紫琴的房间。
“小的马上就去,完了小的再回来服侍主子沐浴。”
“不必了!”凤墨淡淡道,“陵地今天还没有人来过吧?”
“还没,但杂货店的掌柜不是说了吗,每隔半月放行一次的惯例没变呢。”
“这一两天都特别留意着!”凤墨简短地吩咐道,转身进入了内间屏风后,里面一只大浴桶正冒着腾腾热气。
“怎么回事,你家主子每次进门第一件事都是把自己泡进水里吗?”竺紫琴屋里,她已经快将一壶凉水都喝了个干净,实在口渴的厉害。
“姑娘的热水小的也已经备好了,姑娘要用的话,小的马上给姑娘提上来。”沈榭看竺紫琴摇晃着壶身,忙又道,“凉下的水没有了,要不小的给姑娘换一壶温的?”
竺紫琴将茶壶搁下,“行,劳烦你了。”
不一会儿沈榭分别提上来大大小小的几壶水,正要给浴桶里添热水时,竺紫琴阻止了他,“不忙,你放下吧,我自己来。”
“可是姑娘……”沈榭瞧着竺紫琴一副文弱纤秀的身子,不禁蹙眉道,“大壶很重的,小的怕姑娘……”
“没事儿,我自己能行。”竺紫琴淡淡道,“在缙云庵时我也会干一些粗活,并非一直像尊泥菩萨窝在屋子里头。”
沈榭应诺着放下热壶,告退离去。
竺紫琴将房门闩好,走到浴桶前,桶内盛了一半的是沈榭事先备好的凉水,清凉的水面映出竺紫琴精致秀美的容颜,镜花水月般纯净清透,竺紫琴凝视水中的面容,眼底的浓黑却越来越深,接着她探出指尖试了试水的凉度,随后褪下了自己的外衫。
仅就一身亵衣,没添任何热水,竺紫琴慢慢地将整个身子浸入了冰冷的浴桶中,雎鸣县几乎家家户户都是打井取水,是故井水特有的寒凉瞬间蚀透了竺紫琴的肌肤,直往她的每一寸骨髓里钻,冷得她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寒战,可她仍是慢慢地沉下去,任由水淹过了她的头顶。
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上这种寒凉,将自己浸入冷水中不仅可以磨砺性情的坚韧,更能让头脑变得无比清醒。
每当她想冷静想抛开内心的纷扰,甚至为什么而感到害怕感到怯懦时,她都会在冷水里泡上那么一小会儿,哪怕数九天寒隆冬时节也从无畏缩。
是的,她小时候的确体弱多病,然自从慢慢地适应冷水浴后,时日一长,没想到她非但极少生病,连寻常人稍不注意就会染上的风寒等小毛病都已不大光顾于她了,身子骨更是变得日益健康,精力充沛起来。
竺紫琴在水下屏息了数十秒,浮出来换了口气又接着沉下去,三番五次之后她终于湿淋淋地爬出了浴桶。
擦净头发与身子,竺紫琴显得神清气爽,计划的雏形已于她的头脑中形成,难得的是疲惫与某种说不清的焦虑也一扫而空。
用过晚膳,凤墨来到竺紫琴房中,他留意地看了看竺紫琴,见她乌发垂腰,仅用一束发带松松地系着,光洁的面孔泛着如月辉一般莹润细腻的光泽,不施粉黛却别样清丽出尘,加之黛青色的布袍固然素淡之极,偏衬得她身姿袅袅,软袖生香。
凤墨一时间不由痴怔了片刻,接着自嘲地笑了笑,“恢复过来了吗?拖着你登山累着了吧?”
他很快掩饰掉因片刻失态而产生的尴尬,自行在客椅上坐了,又自行倒了一杯水。
第三十章 盟者亦敌
其实他本来是个极难有笑意的人,但不知为何,与竺紫琴相处得越久,只要不是两人发生争执时,他一惯冷漠的脸上总会不自觉地露出些许轻柔的笑意,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还好。”竺紫琴从窗前离开,也走过来在另一边客椅坐下,“令我觉得疲惫的不是登山,是我一向睡眠都不是太好。”
“怎么?”凤墨诧异道,“我怎么不知道?”
他跟她同车同船,有时候还会挤在一间屋子里,各自靠在椅背上和衣而眠,她给他的印象,总是那么安静,那么悄无声息,偶尔在黑暗中蓦然惊醒,侧耳倾听之下,凤墨还会产生一刹那的错觉,以为竺紫琴已经不见了,他的身边已空无一人。
不过话一出口,凤墨即明白过来,哪有人沉睡之中,会连呼吸声都轻微的听不到,分明竺紫琴根本就没有睡着,只为怕吵醒他才一动不动,而他竟忽略了那么久。
“不说我了。”竺紫琴笑笑,打断了凤墨刚刚生出的一丝歉意,“你来是想告诉我,这两天就呆在客栈里踏踏实实等消息吗?”
“尽量少露面,尽量别出客栈。”凤墨环顾房间,“要是觉得闷,我可以来陪你下棋,也可以陪你说说话。”
“多谢了,我不会觉得闷,一个人长时间呆在深山老庙,习惯了之后,再漫长的等待也不会觉得闷了。”
竺紫琴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洛王收到你的消息,会很快给出答复吗?”
凤墨点点头,“他知道我不能滞留太久,所以见不见你,什么时候见,他都会做出反应。”
“如何才能及时获知?”
凤墨的唇角轻轻漾出一抹笑容,“我还以为你没兴趣知道,下山的时候你不是说不关心我们如何联络吗?”
“此一时彼一时。”竺紫琴侧转身子,“既然知晓跟洛王会面有多凶险,我自然要做最坏的打算。”
“陵区禁地和皇宫里不同,与王爷府也不能比,尽管有专门负责浣洗衣物的下人,然王爷失势,连下人也会变得轻怠,是故侍候王爷、王妃的两个丫头,经常不得不自己动手浆洗缝补,于是王爷每有消息想要传递,便会吩咐丫头洗特定的物件,顾幸只要看到晾晒出来的衣物与被单中,有约定好的暗记,他自会及时通知我。”
“隔得那么远,能看清吗?”竺紫琴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此法一旦被人瞧破,那洛王所传递的消息,无异是引着他们自投的罗网,何况瞒过了监视的人,洛王也瞒不过王妃及两个下人。
这和凤墨鬼画符般的帛条不一样,帛条上的字符如凤墨所言,是他自创,外人几乎没可能弄懂他画得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是什么也由得他信口胡诌,但洛王吩咐人清洗晾晒本不需要清洗晾晒的物件,多用几次,难免就会被人瞧出些规律,也就是说洛王的法子难逃有心人之眼,实在是个迫于条件有限的笨办法。
“能看清,比如洛王要见我,就会晾晒出一床豆绿色的单子,挂在第二排晾绳就是约在二更天,挂第三排为三更天,四更天之后祭殿陆续开始有人洒扫,已不便再闯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