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老人把手从太妃的胳膊上移开,捋了捋胡须,什么都没有说。
“咳咳……”太妃忍不住咳了两声,“就算你不说,哀家也明白……哀家自己的身子,哀家自己最为清楚……”虽是这样说的,但真要她接受这样的事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但需要勇气,还需要时间,只是上苍还会给她慢慢接受的时间吗?
她默默地垂下了眼帘,黯然神伤着,“看来哀家的确是活不到看见重孙子出生了。”她这样说着,说完便是自嘲地笑了起来。说到底,她还是没能为自己争下那一口气。
“太妃不要这么悲观,只要能挺过这几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千机老人宽慰道。
“挺过这几天?要是挺不过去呢?”太妃反问,却没有向对方施压。她哀求道,“先生,能否帮哀家一个忙?”
“太妃请讲……”千机老人道,就算对方不这样征求自己的意见,该帮的还是要帮的,毕竟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
“能不能帮哀家熬过这几天?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叫哀家能顺利帮着景康筹备完满月宴就好。”太妃声音哀戚地说,都已经病成这样了,还在心心念念着苏景康的满月宴,足可见那个小家伙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千机老人却没有答应,甚至连一个音都没有发出来。反倒是站在一旁侍奉的秋月和张嬷嬷忍不住偷偷擦起了眼泪。
她们的动作都不算大,却是被太妃的余光扫了个正着。
太妃迟缓地看向她们,“你们哭什么?哀家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说的时候,她的声音里多了一分怒意。她是最讨厌别人当着她的面哭的,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会叫她感觉她们是在可怜她、同情她!
张嬷嬷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太妃,您只是生了一点小病而已,不要动不动就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就算错过了小少爷的满月,以后不还有百岁,周岁宴吗?”她还想要继续说下去,却是被一旁的秋月一个胳膊肘撞了回去。
秋月对着张嬷嬷递了个眼神,好像是在责备对方说出来什么不该说的话。
见着两名女婢反常的举动,太妃微微错愕,旋即好像想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益发苍白。她试探着问:“是不是景康的满月宴已经办完了?”
秋月和张嬷嬷不敢说话。
“回答哀家!”太妃动容道。
两人只好点头。张嬷嬷开口道:“是,四天前,小少爷就已经满月了。”
听闻此言,太妃的眼神黯淡了下去,看来她的病情又严重了,居然又一次把日子记错了。“景康的满月宴办的热闹吗?”
张嬷嬷正欲摇头,却是被站在一旁的秋月抢先了一步,“回太妃,很热闹……”热闹个什么啊?原本苏绍是打算为自己的小儿子热热闹闹办一场满月酒宴的,一来是庆祝自己喜得贵子,二来则是希望通过这场酒宴拉近与同僚之间的关系。不过,因为太妃的突然病倒,便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秋月,你还和以前一样不太善于说谎。”太妃苦苦一笑,然后感喟道,“都是因为哀家,才会叫小家伙受委屈了。”
“太妃,您快好起来,这样就可以参加小少爷的百岁宴了,到时候咱们办的热热闹闹的,把这一次的缺失都补回来!”秋月急急地安慰着,生怕太妃因此而胡思乱想。
太妃却是幽幽地闭上了眼睛,“你们先下去吧,哀家想同先生单独说几句话。”
秋月和张嬷嬷有些犹豫,但还是选择了听话地向着外面走去。
门被关上了,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来两位老人,谁都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呆在原处,不知道的还以为整间屋子里没有人呢。
不知沉默了多久,太妃忽然缓缓地开了口,“先生,这就是哀家的命,对吗?”
千机老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明白太妃为何要这样说。
“以前,你曾经跟哀家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若是强行去改变他人的命格,就会遭到天谴。现如今,就是这样的吗?”太妃声音有些沙哑,原本她是不信这些的,可当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死亡的时候,就不由得不信了。
千机老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太妃,不要多想,好好养病才是。您这病与天谴无关。”的确是无关,因为太妃并没有对谢小桃做什么,虽然她说过要把谢小桃赶出侍郎府,但一直都迟迟没有行动,所以谈不上什么天谴不天谴的。
“是吗?”太妃反问,只是那双眸子变得愈发的黯淡了,形如秋日的枯叶。
千机老人静静地看着她,却是在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眸中读出了其他的东西。
……
翌日,谢小桃被召进了永安宫,与秦楚衣一同侍候在太妃身边。
看着躺在床上,眼窝深陷的老人,谢小桃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中生出了几分惆怅。这哪里还是一个月前,愤怒的将自己罚到外面下跪的严厉老人吗?
趁着殿内无人,谢小桃偷偷把手搭在了对方的脉门上,想要近一步了解对方的病情。她诊得是如此的认真,又是如此的小心翼翼,生怕会因为自己的粗心而错过了什么,又害怕自己动作过大,会惊醒对方。
良久,她把手缓缓从太妃的手腕上移开,心情比之前却是更加的沉重了。
“哀家的身子怎么样了?”就在谢小桃正准备不动声色的把太妃的胳膊放回原处的时候,屋子里却突然传出了太妃的声音。
谢小桃怔了一怔,目光落在了太妃的脸上,才发现对方已经睁开了眼睛,只是那双黑色的眸子再也寻不见往日的光彩。
“是不是无药可医了?”太妃又追问了一句,声音里却带着几分嘲讽,像是在嘲笑自己。
谢小桃的唇瓣微微翕动,过了很半天,才缓缓地问:“太妃,您醒了?”摆明了是所问非所答。
“你这样子是在敷衍哀家吗?”太妃直截了当地问,语气平静得却是叫人看不出一点异样,没有人清楚她是不是生气了,更没有人清楚她心里在想些什么,“罢了,就算你不说,哀家也清楚自己的病情。”
谢小桃看着太妃,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有没有好奇过,哀家为何要独独把你召进宫来?”太妃继续问,好像又是在明知故问。
谢小桃却是微笑着回答,“太妃生病了,身边需要人照顾。”所以,太妃才会把我召进来了。
太妃细细地听着,以为会在对方的声音里听见不满或怨怼,可惜,出乎意料的是什么都没有找到,有的只是恭顺与孝敬。她道:“你不恨哀家?”
谢小桃又是一怔,没有想到太妃会这样问自己,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太妃这是什么话?当小辈的孝敬长辈是理所应当的事,我又怎么会恨呢?更何况,我是真心喜欢太妃的。”她说的是真话,不管在得知真相以后,太妃是如何对自己的,她从来都没有恨过对方,一点也不。
这下换太妃怔住了,她不敢相信地看着谢小桃,费了好半天力气,才勉强拉起了谢小桃的手,情绪激动地问:“孩子,你一直都把哀家当长辈对待吗?”
谢小桃不假思索地点头,“嗯……”
“可是哀家到底还是苏家的人……”与刚刚的直接相比较,太妃的声音明显变得含糊了许多,不知是在提醒谢小桃她是苏家的人,还是意有所指……
谢小桃微微一笑,并没有伸手去反扣住对方的手,“可您与他们并不一样。在我重获新生的时候就告诉过自己,这一世一定要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仇分明!”言外之意是在告诉对方,在她心里,早已经把太妃和苏家的人区分开来了,一个是恩人,而其他的则都是仇人。
太妃有些失望,但也明白谢小桃的坚持。她并没有像上一次那般生气,反而是向谢小桃问了一个问题,“你想听听哀家年轻时候的故事吗?”
谢小桃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知道就算自己不说话,太妃也是会同自己说这些的。
“你知道,在苏府的众多孩子中,哀家为何会独独对你好吗?”太妃幽幽地问。
谢小桃摇头。
“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最先吸引哀家注意的便是你对银霜的那份孝心。”太妃开口,缓缓说,“可是,这并不是哀家疼爱你的主要原因。”
这一点倒是叫谢小桃有些意外。当初,她也是凭借前世的那一点点的记忆,知道太妃喜欢孝顺的孩子,才会想尽办法投其所好,以达到自己在苏府立足的目的。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太妃是因为看见了自己的孝顺才会对自己好的,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份宠爱的背后还有其他原因。
“你大概不知道吧,在你的身上哀家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个年轻、善良,有着一切美好品质的自己。”说到自己,太妃不由得笑了起来,笑得是那样的苦涩,如同墨迹滴落在水里,过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散去。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份美好的背后,竟然藏着如此深沉的心计,然而,这种话,她并没有说出来。“记得哀家初入皇宫的时候,也是同你一样,并没有害人之心,却总是遭人陷害,只是当时的哀家并没有你那般的心思,也没有你的机敏反应,委实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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