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都停下来了,人们经过一路颠簸,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陆太后体谅行人奔波辛苦,诏令路人免礼,只需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女眷也能下车透口气了。
汶锦扶着丫头的手下车站定,遥望几十丈之外巍峨的南城门,一声轻叹。
“海四姑娘一路安好?”范成白慢步走来,冲汶锦微微一笑。
“见过范大人。”汶锦给范成白行了礼,“劳烦大人过问,小女一路安好。”
范成白半个月前就回京了,是皇上特诏回来的,顺便到吏部述职。
自朱州一别,汶锦与范成白已有两年不见,今日重逢,心里涌起浓浓的感触。
听到范成白的声音,海珂赶紧从马车上下来,过来行礼请安。范成白受了她的礼,很礼貌地问候了几句,激动得海珂咬唇露痴,几乎热泪盈眶了。
海珂都十七岁了,婚事还没定下来,家人着急,她更着急。看到范成白,她几番欲语还休,那热情殷切的眼神令汶锦面红耳赤了。听说皇上要把铭亲王府的郡主指婚给范成白,她曾心如刀割油煎,但指婚圣旨迟迟未下,她的心又活了。
“清明节临近,海四姑娘可有安排?”
汶锦笑了笑,说:“清明节主要祭拜是先人,还能有什么安排?我们一家离京近十年,又回京城,需要适应京城的习俗,还有几家亲戚需走动往来。”
范成白点点头,沉默片刻,问:“我明天想去祭拜故人,不知姑娘可否同行?”
没等汶锦回答,海珂赶紧上前,笑道:“范大人的故人必是天下闻名的青年才俊,不知小女可否有幸与大人同祭同悲?也瞻仰一下这位故人的绝世风采。”
“海四姑娘以为呢?”范成白把能否接受海珂的难题甩给了汶锦。
不用问,汶锦就知道范成白要祭拜的故人就是她的前身程汶锦。
汶锦嘲弄一笑,轻哼道:“什么天下闻名的青年才俊?不过是蠢货一个罢了。”
“四妹妹这是怎么说话?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范大人的故人能是你所说的蠢货吗?你这么说话不只亵渎了已故之人,更是对范大人的侮辱。父母就在后面,我看是该叫他们过来,评评这个理了。”海珂嫉妒汶锦,又对范成白邀请汶锦出游满心不愤,抓住这个机会,她自然要落汶锦的脸面了。
范成白微微一笑,说:“海二姑娘不必小提大做,海四姑娘如何评价我的故人也是由心而发。我不怪她,想必我那位故人更不会怪她,或许还会欣慰。”
“这……”海珂咬紧下唇,如话可说了。
“多谢范大人邀请,我是该去祭拜大人的故人了。”汶锦仰头望天,心中自有万千感慨,也只有保持这个姿势,她的眼泪才不会轻易流下来。
海珂勉强一笑,问:“敢问大人的故人是哪位?”
范成白感叹道:“我不明说,海四姑娘就猜到了,还是由你告诉海二姑娘。”
汶锦闭上眼,片刻就睁开了,眼底又一片清明,她自嘲一笑,说:“范大人的故人就是二姐姐崇拜的才女程氏汶锦,我所说的蠢货也是她。”
“你、你也太过分了,她是你能随便骂的吗?”海珂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神情,“二妹妹,你知道有多少人崇拜她吗?你知道你这么说会得罪多少人吗?”
一朵盛开的桃花落到汶锦的鬓角,汶锦拿下桃花,拈于指尖。她被海珂带着哭腔的质问吸引,顾不上看桃花了,只期待能看一幕梨花带雨。
范成白挪了两步,靠近汶锦,低声道:“这世间也只有你敢说她是蠢货,我不问因由,你心里还清楚就行,海二姑娘那番话你该引为重视才好。”
“多谢范大人提点,我心里有数。”
又一朵桃花飞来,落于汶锦领口,恰到好处地点缀出几分旖旎的娇艳。汶锦顺着花来的方向望去,看到离她一丈远的地方多了一匹白马,马上有人。
太后娘娘通行,谁还敢骑在马上,胆子真不小。
看清骑在马上的人,汶锦不由怦然心跳,她一紧张,身体的热度也升高了。
萧梓璘坐在马上,双腿垂在一边,不时晃动两下。他一身素衣,衬托英俊的面容,浅淡的笑容,更显清逸澄静。一枝粉红色的桃花拈在他手里,风吹来,桃花颤动,在他眸光流转间,平添了几分春光的温热与迷离。
任谁见了,都要怀疑他是不是那个杀伐决断、阴诡狡诈的临阳王。
此时,他这般模样,象极了汶锦记忆中的唐二蛋。只是现在的他衣服干净整洁了,脸上的污垢洗净了,隐含在眉宇间的贵气也散发得淋漓尽致。
或许,那个纯朴温厚,看她的目光总带着几分怯色的少年郎真的离开了。不管她有多少不舍、多少埋怨、多少迟疑,他都走得义无反顾。
如今,他又回到了她的视线里,只是变化太大,日益增长的年龄和总想不变的初衷都变了。如清风流水、如光阴岁月,不想游移而过,却总也留不住。
“你们谈得真热闹,我都来好久了,居然被忽略了。”
汶锦微微一笑,冲萧梓璘福了福,他没表明身份,她也就没必要正式行礼了。
范成白冲萧梓璘拱了拱手,问:“太后娘娘的銮驾由你护卫回京?”
“由钱王殿下护卫,我只是跟去游玩散心,又提前回来了,估计现在銮驾还在一里之外。”萧梓璘很吝啬地扫了汶锦一眼,目光又落到他手中那枝桃花上。
汶锦更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看到萧梓璘,他就会想起洛川郡主那放荡阴狠的嘴脸。说萧梓璘象唐二蛋,简直是对唐二蛋的沾污,想想都让人愤愤不平。
“家母在后面车上,小女要过去请安,范大人请便,小女告退。”汶锦冲范成白施了一礼,转身离开时,用眼角的余光斜了萧梓璘一眼。
四只眼角竟然不期而遇,片刻功夫,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心里各有不满。
海珂见汶锦走了,觉得机会来了,本想跟范成白说几句话,不成想范成白走得比汶锦还快。她怨怼且无奈,只好跟在汶锦后面去给周氏请安了。
周氏下车活动了一会儿,见陆太后的銮驾迟迟不到,就又坐到车上了。汶锦站到车前,还没开口,就被周氏拉上车,下人则把海珂打发到秦姨娘车上了。
汶锦见周氏一脸窃窃的兴奋,皱眉问:“娘,有什么事?”
“你跟范大人说话时,路边有一个坐在马上的男子,就是手里拿着桃花的那个人,你认识吗?我问得多余了,你肯定认识,他朝你扔桃花,你能不认识吗?”
“他是不是还朝我飞媚眼了?”
周氏想了想,很郑重地回答:“好像是飞了,对,飞了,还不只一个。”
“娘,你想什么呢?”汶锦暗暗咬牙,她不只埋怨周氏,更恨萧梓璘无状。
萧梓璘今天的打扮很普通,只带了几个暗卫,没有王爷的仪仗,能认出他的路人聊聊无几。可他朝女子丢桃花,举止轻浮,估计会有很多人赏他白眼。
海诚带家人回京述职,虽车马不多,不算隆重,可知道他们的人不少。而萧梓璘隐藏自己的身份,才敢如此轻佻,当街挑逗她,让她有苦难言。
若今天的事传开,人们只知道海大人家的姑娘被登徒子调戏了,却不知道这登徒子是何人。他败坏的是人家姑娘的名声,于他自己却没什么损失。
“我看那男子不错,看样子应该出身王公之门,比范大人还随和几分。娘是开明人,你父亲早说了,你的婚事由娘全权作主。你要是认识他,我们不防打听打听,你马上就及笄了,婚事也该有着落了,你这些年没在京城,难得……”
“难得还有登徒子当街调戏我是不是?娘,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认识那个人,他就是一个花花恶少,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你倒还把他……娘确实是开明之人,可我觉得你该擦亮眼睛才是,免得传出闲言碎语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周氏变了脸,问:“你真不认识他?”
“不认识。”汶锦答话的语气坚决而真诚。
若以后周氏知道今天戏弄她的人是萧梓璘,她就说自己没看出是谁,也能糊弄过去。今天先打消周氏随时随地选女婿的想法,以免她这个亲娘总拉郞配。
周氏一听就怒了,“这京城的风气真是不正,竟然有纨绔公子当街调戏官家小姐,真是太过分了。孙嬷嬷,你让唐融查查那个人,我也该在京城立立威了。”
“是,太太。”孙嬷嬷对这种事很积极,赶紧去传话。
哈哈哈哈,周氏想在京城立威,要拿调戏她女儿的纨绔公子开刀,这回她可找对人了。汶锦发现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孝顺恭敬的乖乖女,随时都准备坑娘。
外面有人敲车棚,丫头掀起车帘,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汶锦眼帘。
周氏认出这人就是调戏汶锦的纨绔公子,刚要发威,又觉得不对劲。离得近了,她才看出这人眼熟,而且桃花依旧在手,可这人却没半点轻浮之态。
“你、你是……”
“我就是调戏令爱的纨绔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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